当黑暗向你走来


黑暗的世界,

都是他们伸出第一只手,

只是我们

常常视而不见,

转身已是天涯各一方了。


文  ·  许 裕 全

数据说这世界,每100人中,就有一个是盲者。

感觉有些不真实,因为现实生活里,不太容易在100人中找到一个盲者。尤其是,当我们不在以盲人群聚的地方。

但我最近从吉隆坡回新山的巴士车上,便遇到了一个。

机率远比我想像中的小,然而却发生了。早在候车室时我便发现了他,被一个工作人员带过来,是抓住他盲杖方式牵过来的。

之后上车,他被安排坐左边第一位,司机就在他的右边,画面想起来就觉得——他坐在一个大人身边很安全。仿佛有了一个特殊身分的人,司机开车也格外谨慎。

盲者是一个相当好看的年轻人,外表和一般人无异,是那种会让人假假骇然说——哇!完全看不出来耶——的寻常人模样,残酷的是,他真的是一个盲者。

车子在高速公路行进。窗外是下午两点依然毒辣的阳光,我查看手机导航,闪烁的文字写到因受水患影响,抵达时间将比原定的久。然而这一路阳光非常魔幻,仿佛像一束从天上射下来的强光,只照着我们的巴士而移动,我莫名其妙想到一句形容词:“圣光巴士”,所经过处,红海往两边退去。

这一束光,当然不会照进盲者的生命里。他们之所以发光,或者常脸带笑容,那是因为笑是脸部最容易表现的表情,也是他们吃力地想融入这个世界递出的身分名片。

几个小时后,巴士车在加油站停下,乘客陆续下车。待车上的人几乎走了,盲者才慢慢的站起来在空中伸出手,此时,手杖已不管用,我走过去原想搀扶他,然而他说只需要我的肩膀。

搭肩膀,一前一后走便已足够,他说。(我脑海倒映适才候车室里他被牵进来的画面,突然觉得工作人员无礼了。)

盲者的手只是轻轻搭着,便好像完美接榫的轴承,扣住了彼此。带他上厕所,留意者彼此的时间,如果一个人真有磁场,此刻他必能感受到我散发的慈悲讯号。

和盲者的接触,大多是在盲人按摩中心。我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把身体交托给一双无有企图的手,任其游走。一室的静默连虚假客套都免了。趴在按摩床上,对盲者的臆想,大概是后脑勺所看出去的世界:一无所知。

少了观看便无法辨认识别,更遑论理解。只是对他们随身携带兼具报时的手机,感到好奇。那是一种以几倍速播放的报时器,每隔十分钟就播放一次,数度之快,唧唧咕咕的就闪电似的飘远了。

那是盲者耳朵结构里特别长出的声音伺服器,层层环绕、光速解析。我甚至觉得,那些声音是会停格、贮存在他们耳窝的C槽里的。相比之下,我们的耳朵像是一对已退化的器官。

早年在养猪业,遇到一个猪农,也是盲者。第一次见面,他闻声后便即刻伸出手在空中等着,我迟疑了一会才发现是要握手,突然觉得自己太失礼。

他该是洞悉了我的窘态,笑说:“习惯了。”

黑暗的世界,都是他们伸出第一只手,只是我们常常视而不见,转身已是天涯各一方了。

\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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