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 常 心  


“国中第一届”的猴囝仔 



在生命的长河里,时间不断的往前走,而回忆逆流而上,那些消逝的人、事、物,以及可歌可泣的昨日一一重现。回首来时路,我有一段困顿的学习生涯,还有那破天荒的一段转折,那就是九年国民义务教育的实施,刚好落在我们这一届,让我的人生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 罗瑞晓

消失的考卷


时光猛然拉回民国52年,犹记当时刚上小学,我的生日在6月底,属当届末段班,细究实际年龄,与较年长的同学相差将近一年。智慧晚开的我懵懵懂懂,总搞不清楚考卷上的连连看,大狗连大球、猫咪连鱼骨头。老师要我们缮写一页自己的名字当做作业,写完才能放学回家,我的名字笔划超多,总共近50划,因是祖父用心取名,故不敢有所怨言,写到手酸满头大汗,心情非常慌乱,眼看同学一个个陆续走出教室,我还独自一人留在教室奋斗,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总之,每天背著书包上学去,心情沉甸甸的不怎么快乐,成绩乌乌黑也就不难想像,遇到发考卷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放学时分一个人沿着学校外围墙边走着,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不知哪来的勇气,从书包掏出老师刚发的考卷,狠狠揉成一团,奋力一掷丢向大排水沟里,载沉载浮随波湮灭证据。因从小自尊心超强,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只好出此下策,好加在眼前只是一条排水沟而不是乌江。

说来奇怪,父母从不追问考卷的下落,印象中也不必费心盘算撒什么谎,这点比起“多啦A梦”里的大雄可幸运多了,对于父母亲“放任”的教育方式,至今回想起来,仍有着溢于言表的感激。

我一向有杞人忧天的特质,总先天下之忧而忧,二年级时看着三年级生拚命死背九九乘法,就开始担心着,到了三年级看着四年级生放学后得留下来补习,经常在放学后刻意巡礼一番,张望正在水深火热的高年级生,仿佛见到往后的自己。

灰色的恶补生涯


担心的恶补终于来了,随着年级变本加厉,我的成绩也是直直往后掉,记得当年五年级念的是旧数学,虽说规定不准用参考书,但“优等数学”、“武明算数”几乎人手一册,一早到学校眼睛还睁不开,老师叫10位同学上台各演算一题,当黑板擦逐一擦掉的时候,我连一题都没能弄懂,“鸡兔同笼”、“时针分针多久重叠”,至今我仍搞不清楚。放学时分降完旗,眼睁睁看着放牛班同学快快乐乐回家去,我们还得留下来吃营养晚餐,那时为

求方便,厨房大多煮面条,简单的油葱、虾皮、青菜,可真是美味极了,是难得的快乐记忆,但接下来就不妙了,考卷一发埋头苦写,不懂的居多就来个猜猜看,记得有一次偷看老师忘记收走的教师手册,囫囵背下答案,却也紧张到吓出一身冷汗。

考完试,下课的那一刻可真像是猛虎出闸。压力锅下的大解放,同学们齐奔教室外,打起无球场的躲避球,好像要把多余的精力一股脑宣泄一般,为极度压抑下的郁闷情绪找到出口,个个玩得又疯又带劲。不过,黄昏夕阳余晖中也有股悲壮味,在打人或被打之后,通通得进教室等着被老师打,错一题打一下,紧皱眉头很认命,只觉得天一下子就黑了,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无际无边,皮皮傻傻的人格特质,反倒是一种极佳的防卫机制,感觉受伤却又不怎么铭心入骨。

学校补习到晚上6、7点才下课,邻近村庄每每派出村中壮丁组成守护队护送小朋友回家,放学时分只见整队点完名后,便燃起大火把,前后各一,在熊熊烈焰中,脚踏车队鱼贯出了校门。火光渐行渐远,暗夜中透着肃穆的气氛,那时乡下地方黑漆漆的,哪来路灯,再加上国共对峙氛围诡谲,常常听闻有的没的传说,无非是哪边不甚平静,出现长发白影闹了鬼、哪边甘蔗田有匪谍出没等。火把队护送小朋友回家的一幕,深深印在我的脑海,有某种异样的温馨感。

我的同学


偶尔会想起有位名叫“李〇造”的同学,顶着大光头憨憨的,每次挨打他总是有份,老师的揶揄嘲弄当然不会少,好几次在老师藤条起落间,总感觉像电影行刑一般,只见他皱眉、歪嘴、脖子一缩,那时我的内心总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喜悦,残酷且狰狞,因为证明有人比我差劲,文饰着残存的优越感,可往后我总会忆起这位微不足道的同学,心态上也起了180度的转变,好像他代我们受过一般,吸引噬血残暴的老师而免我们一难,恍然见到他被打后,脸上的一抹微笑,淡淡的似笑非笑、似怨似豁达,而今回想总叫我心头一凛,包含着些许不足道的愧疚和感念“一旦易位,我当如何自处?”我不再自以为比他强,他的形象一跃成为心中的勇者,人生风云流散多年,很怀念他现在不知如何?

怀念的人物还有校工老陈,他是一位退伍的老兵,养一条狗,住在操场边的简陋房舍,孤零零的身影是学校的一景,也是大时代的剪影,偶尔见他牵着一辆脚踏车,叫卖一些当时乡下地区少见的包子、馒头,只见掀开白布巾的一刹那,雾气蒸腾、模糊的眼总像泛着泪光。


那一年的夏天


眼看要升上六年级了,然而实施九年国民义务教育的风声已渐渐传开,暑假课业辅导仍继续着,但老师、学生已无心上课,多是自习课,老师搬来图书室里国立编译馆编的儿童读物,图文并茂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一册一册倾巢而出,如久旱甘霖,我们像知识饥渴症似的狼吞虎咽、争相阅读,鼓笛队也加紧练习,咿咿呜呜快乐得不得了。

整个暑假实施九年国教的讯息像风吹,一阵又一阵,一会儿雷厉风行就要实施了,一会儿又说筹备不及,师资、教室、经费样样都是问题,被迫要延后一年实施,我们这一届是国中第一届还是末代初中最后一届,心中狐疑忐忑不安的气氛,随消息左摆右荡。最终由当年蒋总统拍板定案,民国57年成了中华民国九年国民义务教育元年,可说是划时代的创举,我们44尾45头的这一届,羊尾猴头成了九年国教的开路先锋。


金字招牌的“国中第一届”


如今这一群国中第一届的猴囝仔,已届60耳顺之年,正在社会上发光发亮。一起走过恶补四、五年级,一起摆脱恶补的阴霾,迎接无拘无束的小学六年级,而后再一起成为崭新学制的国中第一届新生,站在教育史上的分水岭上,多么五味杂陈又无比深刻的一段人生经历呀!我们常自诩这一届可是有品牌的喔!“国中第一届”仿佛一道闪亮的金字招牌,刻画在我们这一群莘莘学子身上。

升上六年级,有了从不曾有的音乐课,而且还要参加合唱比赛,以前从不知绘画课、体育课为何物,如今也全然真正五育并重起来,恣意享受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开放。早年学习生涯跌跌撞撞,一路落后、一路苦苦追赶,这情形至此才完全改观,没了恶补却反而不费力就能名列前茅。九年国教的实施,就我个人而言,见证大时代的变迁,也是人生的转捩点,可以说扮演绝对的关键,一向崇尚自由风气的我,深恶填鸭式的教育方式,深信“在自由的学习环境下,才能发挥最佳的学习效果”,这是我的教育观,也是我的座右铭。反观今日恶补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各式各样的补习,一样都不少,不禁令人跌进另一层次的深思之中。

\ 文 &图 罗 瑞 晓

来自台湾, 业余作家,爱好诗、歌与散文创作,用心记录生命长河的点点滴滴,体悟和感动,日常原来都是不凡,但頋海内存知己,珍惜你我,以文字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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