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隆 坡 双 子 塔


文  ·  许 裕 全


路是人走出来的

是一句废话,

有车搭有冷气吹

有位子坐,谁想苦行?

又不是要走进涅槃。

双子塔在建的时候,我人在吉隆坡。

公司经营家禽饲料,办公楼设在马华公会大厦,有人问起,我都说在马华公会上班,但与马华无关,倒是常常在电梯里碰见张天赐,他和助手说着英语,华语不灵光,以及后来那些准备要开记者会的苦主们,隔几天后他们的照片就出现在报章的社会版。我常跟朋友说,这个那个,我见过他们没戴墨镜的样子,仿佛倒楣的事还没发生在他们身上。

我和二姐在焦赖马鲁里花园租房子,老旧的四层楼店屋,她在附近的成衣厂车了一辈子衣服。一二楼是店铺,三、四楼是房子,我们住四楼。马鲁里花园多外劳,有时回来晚了,会看到他们成群围着纱笼坐在五脚基聊天,怡然自得且没有恶意,但经过他们时却让人无意中加快脚步。

大制水的日子,他们帮我不少。先拆了楼下走廊的水表,然后帮我提水上四楼,最后才一起在楼下走廊冲凉。我也结交了一些朋友,记住几个好听的名字,以及他们的故事。二姐曾经问我,还记得那个谁谁吗?我一脸懵懂,她接着说,就是你们以前制水时一起冲凉的啊!我才突然想起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时,刚好是迷你巴士即将消失的年代。每天早上,天未亮,我就在马鲁里花园路边,和行走的众生一起抢巴士。只要远远看见从班丹英达开过来的巴士出现在转角,候车的队伍便突然骚动,兵荒马乱,而我总是挤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的从每一个看得见的缝隙里,觉悟人生的无情。

贫穷的世界太拥挤,插一根针都难,何况塞一团肉。而自己也知道,位子这种事,明明从车外看得见,但车内的人却不让你进。这里头,有更残忍的鱿鱼存活游戏,一个半死的人都还有机会砍你一刀。

后来干脆舍弃搭巴士,走路去上班。好远,汗流浃背,我背包里塞了毛巾和衣服,到了公司再到厕所擦身替换,洒了满地的水,打扫阿姨一直碎碎念,贫穷理直气壮鄙视贫穷,她手无寸铁,心有匕首。

我对她说,人生无可奈何的事,神也无可奈何。人生之所以难,就是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被一无所有一再追杀。

路是人走出来的是一句废话,有车搭有冷气吹有位子坐,谁想苦行?又不是要走进涅槃。

嘴巴说说,但我还是开启了苦行的日子。

早上会经过彼时兴建中的双子塔,看见工人在空地上被分成几组,等候分配工作。那时朋友告诉我,其中一座韩国承包的建得太慢,造成地基承重不平衡,另一座日子公司建的可能会歪掉。

我每天经过那里,就抬头看一下,眼睛眯成平水尺,在心里鼓励韩国加油,不然这世界又多了比萨斜塔。

可以说,双子塔是在我眼中建起来的,我每天巡视进度,却觉得这冰冷的钢筋玻璃,和自己无关。到了晚上,灯火亮起,像烤熟的玉米,孤伶伶的立成大地的庄稼。

后来,我离开吉隆坡,搬到南方边陲城市,至此定居。吉隆坡这么近又那么远,仿佛和自己无关。后来每次到吉隆坡参加活动,夜里看着巨塔,突然升起一股悲哀。

\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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