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 常 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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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阿嫲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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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前夕，等待接驳车的空档，
天空突然飘下雪来，
风加剧雪也由细转粗，
我怂恿母亲照相留影，
母亲置身风雪中，
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像个小孩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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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心中常盘算退休后要带着母亲一起去旅行，某天赫然惊觉自己身体也已走下坡，遑论母亲已届80高龄，心中不禁一阵凄恻，将心中想法告知侄子，没料到他们竟悄悄策画起“带阿嬷一起去旅行”。当我把此一堪称“壮游”的计划告知母亲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正想放弃之际，兄弟俩专程南下游说阿嬷。心想连我都说不动，难不成他们有通天本领？只见他们缠着阿嬷分进合击，竟然一举中的。当老大告知阿嬷已答应时，心中的狐疑大于惊喜。尔后询问母亲如何被说动，她转述大侄儿的说法，大抵是“他们刚出社会，即将交女朋友，怕没时间陪阿嬷，何况在医院上班的妹妹都请好假，而且全家一起出游，吃住简单花费很省”，原来母亲还是担心旅行花费，打心里佩服年轻人，比我这个阿伯更具同理心，更了解阿嬷的想法。
以前都是阿嬷照料全家大小，凡事由“阿伯”负责打点，突然转为侄子一手安排海外长途旅行，内心仍有些许不能适应，惟心念一转，还是放手吧！全然接受侄子的好意，2014年圣诞节过后，展开为期九天的日本九州之旅。
｜长崎的美丽与哀愁
一早从博多出发，抵达位于九州北方的长崎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美丽的海港，有着冬日特有的清亮，中午在港区知名的海产餐厅用餐，五颜六色的刺身拼盘，散发日本特有的色彩美学，就连不喜生食的我，眼中仍有着惊艳的喜悦。
市区以长崎蛋糕闻名的文明堂本铺，日式旧建筑门面彰显历史传承的典雅，想起总给孩子们最好物质享受的父亲，早年曾带过文明堂的蛋糕给我们吃。我挑了精致木盒装，心中有谱价格肯定不斐，侄子们讶异我的出手阔绰，殊不知没说出口的是对父亲的思念。
下午参观长崎原爆纪念馆，面对惊心动魄的影像、刻意保留的残迹，惊讶得说不出口，母亲喃喃语道：“彼冬，我13岁”，她看得很仔细，过程我不时握住母亲的手，孩子们也不时搂着阿嬷，一起穿越当年母亲还是日本人的那段五味杂陈的历史。
广场边打开长崎蛋糕，品尝那甜蜜的滋味，似乎也品尝战争中浮世人们的苦痛和无奈，在凛冽的风里迢遥的传递。夜晚登高观赏号称世上三大的长崎夜景，夜幕下仍可见蜿蜒的河流，载着昨日奔向未来，一家老少三代同赏灿烂灯火，内心祈祷人类能有智慧远离战争，守护和平。
｜母亲童年的日本梦
天神站地下街人潮来往热闹非凡，举目都是很“潮”的店，堪称年轻世代的购物天堂，目不转睛之际，一件披风式外衣映入眼帘，那不是母亲的style吗？原来是家和服店，母亲一直弄不懂和服的穿戴规矩，店主专业的一一介绍，原来正式和服穿着需搭配一双纯白布样的袜子（足袋）、一双小巧的 夹脚鞋（草履）、外加一个精致的手提包，她蹲下贴心为母亲穿上袜子并细心扣上，侄子们围在一旁聆听，一向节俭的母亲一次采购完成，我暗地要店主连同那件披风一并结 帐，侄子们笑称阿嬷一下子变成闪灵刷手了呢！
想想母亲当年一个13岁的小女孩，因日本战败一夕间熟悉的世界瞬间崩解，得重新学起ㄅㄆㄇㄈ，接下来文化、社会产生的剧变，毋宁是段困顿挫折的人生体验。这趟日本行，母亲体认到她的日语停留在孩童的语言阶段，认知的日本文化也是粗浅的表 相，举目所见仿佛往日重现，还原母亲隐藏 的日本梦，可不是“像回娘家一样”，母亲喟叹着。某种层面上，稍稍弥补童年失落的些许缺憾。
｜最美的风景
熊本城是日本三大名城之一，雄伟自不在话下，原城廓早毁于战火，今日规模为日后重建，让人见识日本人对古迹维护的用心，城中有株高大的银杏树枝叶扶疏，见证古城的兴衰起落。是日天气多变，前一刻还阳光普照，下了城楼忽然变成凛冽的风雪天，无暇领略南国少见的飘雪景致，侄子们簇拥着阿嬷躲进商家取暖。沿着护城河栽种的樱花，光秃秃的枝桠在等待着春天。
离开熊本城接着造访洋溢日式风情的成趣园，街道旁有不少卖日式浴衣的店，自然又吸引“日本制”的母亲逗留，适逢元旦新年，男女老少排队到庙宇神社祭拜一番，不少人穿上传统服饰以示慎重。母亲跟盛装打扮的店主聊了起来，询问有关日式服装的穿戴细节，只见女主人将和服衣摆翻了上来，对母亲讲解如何打折如何系带，聊到兴奋处还前翻后撩，无视街上人来人往，引来不少外国游客和一向拘谨的日人侧目，热诚的模样煞是唐突可爱，远观的侄子也惊讶得目瞪口呆。那场景十分劲爆跳tone，遗憾当时没能录下，堪称旅途中笑点满分的桥段。
近黄昏，雪花飘了起来，怕冷的侄子们 瑟缩在电车站牌下，面朝墙壁，一向体质较热的我，远看着这一幕打心底好笑起来，突然心头一惊，风雪中不见了母亲的踪影，定睛一瞧，原来3个侄子将阿嬷团团围裹起来，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暖流，随手按下快门，轻轻的喀嚓声，记录下此行最美丽动人的风景。
｜旅途中意外的惊、喜
由布院是一个热门景点，各地旅客塞满街道，车站前的行李寄放只到下午5点，大侄子决定亲自留守，叮咛我们游完湖7点再回来即可，充满日式聚落纯朴风情的山城，教人流连忘返，湖畔有一旧式商家颇具规模，吸引我们伫足良久，正要启程游湖，弟弟不放心哥哥一人留守无聊，建议我们放弃游湖直接回车站，他自己则先行返回车站，由于时间尚早我们慢慢踱步，妹妹正悠哉拍照时，只见弟弟飞奔过来，说是看错时刻表，虽有7点的班次但无法接上往下一站阿苏的列车，非赶上5点30分的火车不可， 不然可要流落街头。这一惊非同小可，弟弟问阿嬷行不行，阿嬷答说：“大丈夫”，于是挽起阿嬷的手即刻拔腿狂奔，母亲顿时判若两人，只见鞋子都快跑掉了，却仍奋勇向前，仿佛回到年轻岁月。我气喘吁吁跟在后头，大喘不已之余有着说不出的感动，最后一刻终于让我们赶上。甫上车，火车即缓缓前行，惊魂甫定频呼“万岁”，这一段紧张的小插曲，让一家人的心紧紧拥抱在一起，阿苏火山下的旅店，夜晚星光闪烁。
｜天地之一隅
行前哥哥换了国际驾照，在当地租好车，无惧陌生环境，右座驾驶也难不倒，有着年轻人勇往向前的性格，在日语导航下往阿苏火山区前行，空旷荒凉的景致，冷得令人直发抖的天候，真是一大考验。只见阿嬷层层包裹下只剩一双眼睛，“和地球同步呼吸”旅游海报这么写着，自助旅行多了那么一点冒险，也多了许多的乐趣。途经高千穗峡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美得令人屏息，一开始阿嬷以为只能远观，没想到还能亲临，在碧绿的水波荡漾下泛舟。回想从前，孩提时大侄儿随母亲上菜市场结果走丢了，寻回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比眼前稳稳操着桨载着阿嬷的模样，无比欣慰中也有着时光流逝的怅然。赶在天黑前抵达黑川温泉，却苦于找不到预订的民宿小木屋，弟弟冒着接近零下的气温下车问路，并前前后后小跑引导，兄弟两合作无间，但愿在人生路上也能如此相扶相持。晚上把一路上采买的苹果、面条、泡面等等食品摆满一桌煞是好看，母亲却苦于不知如何下手，没米、油、盐的，结果由小孩接手下厨，用奶油煎蛋、用味噌煮面条，天马行空创意十足，让吾等老人大开眼界。日本山区里的温泉乡，天地之一隅有着人间最幸福的团聚和温馨。
｜尾声
离别前夕，等待接驳车的空档，天空突然飘下雪来，风加剧雪也由细转粗，我怂恿母亲照相留影，母亲置身风雪中，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像个小孩般。就要回台了，母亲看见侄子们无可救药的哈日一族，说起一段未曾闻说的陈年往事。父亲当年跟着姨丈在日本住了一个月，有意留下来在日本发展，母亲持相反意见“要去你去，孩子我照顾”，难得的重话打消父亲的念头，“你们差点都变成日本人哩！”我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母亲坚定的说：“日本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们来玩玩就好，我还是喜欢台湾。”“信美非吾乡”，哈！“台湾主体意识”这可算是主流民意吗？
回到桃园机场，母亲像泄了气的皮球，行动力骤减，原来足部龟裂，母亲开玩笑说，只顾着脸忘了脚啦！妹妹从井然有序的行李箱中摸出药膏蹲在大厅一角帮阿嬷抹上。由于侄子们都将回台北，出了关弟弟忙着找我们回斗六的接驳巴士站。日本九州之旅至此告一段落，母亲与我尚有未竟之旅程，见惯重逢与离别，机场长廊风起，回首望了望来路，心生感慨，待回过神来，只见母亲踽踽独行的身影，心中一惊急忙迎向前。
＼ 文 ＼ 罗 瑞 晓
来自台湾， 业余作家，爱好诗、歌与散文创作，用心记录生命长河的点点滴滴，体悟和感动，日常原来都是不凡，但頋海内存知己，珍惜你我，以文字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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