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 子 的 心 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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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雪漠
“甚爱必大费”,最爱的东西是最大的麻烦,也是最让人费心的,因为你过分地喜欢一些东西时,必然会为之花费大量的财富和精力。
历史上有很多君王都是这样,他们好大喜功,结果消耗了大量的财富,让国库空虚。为了填补国库的空虚,他们就压榨百姓,逼着老百姓交各种苛捐杂税,于是民不聊生。
所以,老子就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说道,不要过分地追求一些东西,否则你就会惹上很大的麻烦。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也是这样,过分爱儿子的,儿子一旦死掉,他肯定会受不了,哪怕只是梦里见到儿子死掉,他也会无比痛苦,惴惴不安,总是害怕噩梦会成真。过分爱财富的人也会很痛苦,比如那些热衷于投资股票的人。
我有个朋友就是这样,过去他很爱炒股,刚开始他只投进去六十多万,股价却一下飙升到一百二十八万,如果这时他把股票卖了,就可以在当时的上海买一套很好的房子,但他不甘心,希望股价能涨得更高。当时我们都劝他,叫他还是趁早把钱拿出来吧,反正已经赚了五六十万了,够了,可他就是不听。随后股价就开始疯狂下跌,而他也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痛苦不堪。跌到六十多万时,我们又劝他赶紧出手,因为这样他至少不会赔本,还可以买一套小房子,这次他终于听了劝,于是就买了一套小房子。
现在,那套小房子也很值钱了,可见他没有坚持下去是对的。不过,我自己是不会选择这种生活的,无论是炒房还是炒股,我都不愿参与,因为这需要我投入生命,还会牵制我的生活。
当然,我买了几处房子,但我不是为了炒房或出租而买的,我是为了给全职志愿者们提供住的地方。而且,即便是为了做善事,我也绝对不会过度,永远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到最好,这样我所做的一切才能长久延续下去,不会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
以上是过于爱财的后果,那么过于喜欢谈恋爱呢?过于贪爱也是一样,也会带来巨大的麻烦。比如,唐玄宗爱杨贵妃,于是“从此君王不早朝”,最终把江山都给毁掉了,这就是在解释何为“甚爱必大费”。有人甚至认为,安禄山之所以起兵反唐,也是因为看上了杨贵妃。有没有这种可能?很有可能。安禄山什么都不缺,就缺这么一个漂亮女人,所以,他就算真是因为这个理由造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历史上本来就有很多因女人而爆发的战争,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史诗《奥德赛》和《伊利亚特》中写到的那场木马屠城之战——特洛伊王子带走了美丽的王后海伦,于是希腊联军开启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攻城战,在第九年,希腊联军利用巨型木马潜入特洛伊城,将特洛伊抢掠一空。
如果不是因为甚爱海伦而失去理智,特洛伊王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所以,如果我们的生命中出现了“甚爱”,不管对象是什么,都要非常小心,因为甚爱必令智昏。
比如,年轻的时候,我特别爱抽烟,而且因为工资很低,抽不起香烟,我只能抽莫合烟,也就是旱烟渣子。这种烟的质量没有香烟好,杂质很多,但我当时需要抽烟的感觉,因为它能激发我的灵感,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戒。直到有一次,我闭关写一部短篇小说,才终于发现了这个习惯的可怕——闭关时,我总是早上三点起床,禅修完就一直写作,除了吃饭睡觉不干别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连续写上几天,但与此同时,我也连续抽了几天莫合烟。最后,看到那满地烟头,我真的吓了一跳。
当时我想,只是写短篇小说,我就抽成这样,要是写中篇小说,我会怎么样?要是写长篇小说,我是不是必死无疑?我觉得肯定是,因为我从早到晚都在写作,也从早到晚都在抽烟,手里一会儿不夹着根烟,我就没有灵感往下写。如果我抽的是盒装的香烟,那么一天会抽上四五盒烟。按这个频率抽下去,大概用不了几年,我的肺就会被烟油给糊住。
这么一想,我就全身冒冷汗,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长篇小说——那时写的是《大漠祭》,但名字没定,最初定的是《老顺一家》,一百多万字,因为出版需要,才重新修订,做成了三部曲——还没写完,我就死掉了。于是,我就下定决心戒烟。
说来也怪,没打算戒烟时,觉得烟就是我的命,就是我的灵感,决定要戒烟时,烟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马上就戒掉了。有朋友开玩笑说我很可怕,因为我居然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多狠,或者多么恐怖,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如果我明知自己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身体就会受到不可弥补的损害,却一如既往地抽烟,那我才是对自己恐怖。按老子的说法,就是“烟与身孰重”,香烟和生命相比,谁更重要?当然是生命更重要,一点小小的嗜好,怎么能和生命相比?所以,不要过于痴迷某种嗜好,每逢发现自己有所痴迷时,就要问自己一句:它与生命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
记住,任何一种嗜好,都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把柄”,这个把柄就算没有被别人抓在手里,也会被命运抓在手里,总有一天,它会用这个把柄来牵制你,给你添麻烦,甚至逼着你付出某种代价。
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察觉到生命中有某种自己很难离开的嗜好,就要慢慢地转化它,让自己不至于失去理智地依恋它。渐渐地,它也许就能变成你的顺缘,而不会变成一种可怕的麻烦。
如果它不能变成你的顺缘——比如香烟,无论你怎么转化,它都不可能有益健康——就要毫不犹豫地戒掉它,不要有任何的留恋或妄想,因为“甚爱必大费”。
雪 漠
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
大陆一级作家,文化学者。曾获中国文化部中国文化品牌协会“2015年度中国文化十大品牌人物”等称号。
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大漠三部曲 ”(《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爱不落下》;
诗集:《拜月的狐儿》;
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全八卷)、《佛陀的智慧》(全三卷)、“光明大手印”系列(全十本)、“雪漠心学”系列等;
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等。
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
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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