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吗?


五年了,眼前的老妇女挨过来。

五年了,我的妈妈愈走愈远。

老妇的出现,仿佛把妈妈带到了眼前,活着的美好谁不渴望,可是妈妈却没有这等好运。握着她的手,我是真心希望她能走得更远。



到餐馆吃面,被一个老妇喊住。

“还认得我吗?”她问。我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她,搜索引擎急速在心里倒退扫瞄千万个被定格的镜头。

生活中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两条不同颜色的电线,突然衔接在一起,电光火石间,然后被问:“还记得我吗?”

我没有辨识脸孔的天份,记人记事两相难,眼前若是一般人,顶多打哈哈蒙混过去,拍拍肩膀线头就接上了。然而这妇女毕竟上了年纪,若非与我关系匪浅,断不会如此贸然与我相认。她那张笑脸,还凝固在空气中,等一个会让人伤感情的答案。

何苦为难?这么一想又让我肾上腺素爬升,于是继续在脑海里拖网打捞,时间分秒过去仍一无所获,脸颊开始发烫。

老潮州人说的:“热脸贴到别人的冷屁股。”仿佛此刻自己是薄情寡义之人,记忆的海床无一丁点老妇人的残影碎片,拼凑不起。

我颇为尴尬的摇头,急忙抓住她的手表示歉意。

接着她一开口,就把我给轰醒了。原来她是和我妈妈同一班次的洗肾病友,还和我同住一个花园,有好多次,都是我把洗完肾后弱不禁风的她送回家,那么靠近,怎么会错眼认不出?

“原来你还在呀?”这是一句无礼的话,我没有说出来。可心里就真的闪过这个念头。

你真的在。

说得不好听,洗肾的人的命,其实都是从死神的户口里赊帐过来的。

手臂上装置的娄管,像一张护身符,让肾友重新推土填泥,砌砖筑瓦,搭建自己的风景,然而,它就像沙滩城堡,有使用期限,随时崩塌。

洗肾中心像生命的充电场,一台机器延续一条命。有时看到一群老人家彼此勉励,说要坚强的活下去;有时洗肾的过程身体不适,感伤难免,就会怨叹自己比别人提早离开。尤其看到某个位置突然空了,空气里就有一种诡谲的氛围笼罩,面面相觑,百般滋味,好像死神悄悄来过,无情的拎走了一个,还回头望了望大家。

所以,每次从洗肾中心把妈妈带回家,像是把她从炼狱里救回来一样,感恩,觉得幸福,却又不敢张扬怕惊动了暗中的那个谁。

五年了,眼前的老妇女挨过来。

五年了,我的妈妈愈走愈远。

老妇的出现,仿佛把妈妈带到了眼前,活着的美好谁不渴望,可是妈妈却没有这等好运。握着她的手,我是真心希望她能走得更远。

我回到桌上,一碗面吃得小心翼翼,氤氲的热气一直往上蒙蔽我的眼睛。妈妈,我是恒常记得,也爱你够深,即便面凉汤冷,请你相信,我的心依然是温热的。

\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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