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幸福


她一路都在睡,

那么安心的把自己交给我。

她一定不记得母子曾有一段

在苦难日子里逸出去的风景。




把母亲从洗肾中心载出来,往往已过了晚上八点半。

洗肾中心每天有三个洗肾班次,我安排母亲在最后一班,从下午四点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而母亲,都是最后一个离开中心的病人。彼时,中心的招牌亮起,半个铁闸门已拉下,远远看去,母亲像是唯一一个留校的学生,可怜又孤单。

我从未对护士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帮母亲拆卸导管而心生怨怼,反而在等待的空档,帮忙中心打扫、消毒桌椅,还有丢垃圾。

其实带有私心,我做这些事,无非是要护士把这些小恩小惠看进眼里,然后对母亲好一些。毕竟母亲是中风病人,半身瘫痪,这个半津贴洗肾中心的位子,是我求来的。每次带母亲去洗肾,都要放一个小枕头在她胸口,其中一个尖角要对准她的鼻梁,当她鼻子痒的时候,便可左右摇头,藉由和枕头尖角的摩擦止痒。

我还交待她,不要给护士添麻烦,肚子饿了口渴了就等我,我去去就回来,不会走远的。

于是,每次坐着轮椅从洗肾中心出来,母亲总会开心的说:要回家了。

有时母亲生病入院,时间一到,还得跟院方请假外出,填写表格戴上蓝色塑料手环,往洗肾中心报到,一次都不能少。

医院和洗肾中心有些远,中午母亲离开医院,再把她放妥在病床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为她擦拭,换一套新的病服,喂一杯美禄吃两片梳打饼,之后哄她入睡。此时,不耐烦的警卫总是催促再三,有时会凶眼瞪人。

入夜的病房既热且闷,我站在门外观望了一阵子,确认母亲没有再动,像是真的睡着了,才走下楼梯,每次都会忍不住流泪。

有一晚从洗肾中心回医院的路上,母亲问我:我们要回家了吗?

不是。是要把你载回医院。但我说不出口。

我握着她的手,说:“我们不要回去,今晚去游车河好吗?”母亲点点头,不一会儿整个身体斜去一边,挂在安全带上,呼噜噜的睡着了。

我开车沿着滨海公路,不晓得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窗外的灯光车影,天上的月亮,已是我很久未曾注视过的人间了。母亲生病我亦病,日日仿佛只身在行走的地狱徘徊。

把母亲送回医院,已是晚间十点多。我们离开了那么久,护士都没过问。

她一路都在睡,那么安心的把自己交给我。她一定不记得母子曾有一段在苦难日子里逸出去的风景。人生实难,幸福过得小心翼翼。正如母亲常说的,当你把幸福说出来时,它就会消失不见,但我怎么能忘记彼此偷偷走过的这一段幸福路?

\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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