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烈 焰 红 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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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
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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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许 裕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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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刺耳的Sekarang Sekarang,
像诅咒。
相比开车,我更喜欢搭巴士,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很容易在巴士里睡着。摇摇晃晃间,周遭声响趋于平静,身体全然放松,仿佛正睡在一部行走的摇篮,待睁开眼,恍然隔世。
第一次搭巴士,约莫在某个无需上学的假日。起早穿戴整齐,便和母亲走了很长的砂石路,到小学路边等巴士。目的地是直凉小镇一间关帝庙,母亲说我是关老爷的契子。从小,我身上有一张护身符,被摺成小条型塞进小铝罐中挂在脖子上。护身符有使用期限,每年更新,这次我长大了,得亲自和干爹见个面。
巴士从哪出发不得而知,一路风尘仆仆驰来,只要有人站在路边随手一挥,便可上车。至于它什么时候经过,全靠运气。等了很久,我无聊的蹲在地上捡起枯枝画画,回头望向篱笆内安静的篮球场,被数棵葱绿的凤凰树围拢着。篱笆外有一流动小贩,售卖各色糖水零食,每次下课,就喜欢从校园篱笆内,将手伸向篱笆外喊着要买什么,然后坐在树下石凳上吃。没上课的日子,小贩的生意零落,我掏出身上的零钱,买了包芒果皮,沾着黑酱吃。
上了巴士,初时有些雀跃,一路都是重复的甘榜景色,椰林房舎,鸡犬相闻,野孩子乱跑。看久了视觉疲乏,眼睑渐渐沉重,一会便搁在母亲肩膀睡着了。
那时,巴士是我离开乡镇的唯一出口。中学时和同学搭巴士去太平,目的是吃KFC,那时多稀罕,在电视广告里垂涎了这么久,当炸得酥脆的鸡腿端在桌面,像是解锁了人生什么重大成就。免费的辣椒酱死命倒,回家后还发烧了几天。
即便现在已经有车代步,若是一人去吉隆坡办事,也都选择搭巴士。年岁渐长,多了一个原因,那便是担心自己在开车途中睡着。世界上再没有那么方便的事,只消花三十多块钱,便有司机载,全程无需陪聊,自在的睡睡醒醒,人生美好。
回望来时路,巴士载装了我一车的故事。有时起伏颠簸、有时半途抛锚,也曾搭错巴士,驶向陌生的地方,惊惧着下车。然而,最长的一次巴士旅程,是当时在吉隆坡参加会议,突然接到家里来电说母亲中风了。
从会议室冲出来,我在吉隆坡富都车站像瞎眼的苍蝇在各个柜台间盲撞,急需一张最快回到新山的车票,恨不得身上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彼时见一黄牛贩子挥舞手上车票不断吆喝:JB!JB!Sekarang!我不疑有诈,买票上车,结果巴士迟迟不出发,还在抓散客,那刺耳的Sekarang Sekarang,像诅咒。我焦虑跟进家里的消息,母亲倒下了——母亲呕吐了——母亲被邻居送到医院——医院没医生……我在车里泣不成声。
巴士行驶在伤心的南北大道,我突然觉得好孤独好无助。待到了医院,和母亲相望无语,彼此都错过了什么,彼此都哭成了泪人。

\文\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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