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主义惹的祸｜叶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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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主义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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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放弃追求完美，

注定了我此生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创作者；

可却远比裹足不前，

而错失了沿途风景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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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念书时，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打报告。

台湾都用注音，虽然在侨大时曾学过，但终究不熟练。打完一篇两百字的文章，已是汗涔涔泪涟涟，比我做三菜一汤还辛苦。

大一时中文课要交期末报告，我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个字。看着自己的旷世钜作，直觉这报告惊天地泣鬼神；可问题来了，那么多的字我要打到何年何月何日？好友知我难处，于是自告奋勇替我代劳。“你就好好去休息吧！”，她拍胸脯对我说。我很安心，遂盖上了棉被“好好休息”去了。

次日晨醒，报告已完整打好摆在案上。我随手翻了一下——不对，标点符号全错了！有些原该是逗号的，成了句号；原该是句号的，成了惊叹号。我大惊失色，牙都没刷连忙就开电脑。“只是改标点符号而已，应该很快。”我如此安慰自己。

秒针分针时针逐格爬动，嘀嗒嘀嗒嘀嘀嗒。眼下已到了上课时间，眼看半堂课的时间过去了……；当时针踏上整点时，我仿佛听见了几公里以外的下课钟声。我彻底绝望了，颓坐在电脑前。

友人很是不解。标点符号的错误并不会影响你的观点，她说。

我是懊恼的。不完美的报告，我情愿被当，也不愿意交出去。

后来讲师还是通融了我。许是不愿意再多面对我一学期，所以破例接受了我逾期的报告。

我觉得这份坚持是对的，却隐约感觉错失了一些什么。

究竟完美主义是艺术工作者的天性，抑或后天形塑而成的？我也说不上。

只记得小时候每次都得考一百分，如果错了那么一道题就会挨打。错一题打一鞭，依此类推。

因为那是你原本就该会的，母亲说。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小小的细节，或许会深深种植进我们幼小的心灵也说不定。

*  *  *

后来我进了报社。

我依然是老样子，逐字逐字推敲、逐行逐行琢磨。可截稿时间以前没把稿交上，是要开天窗的。我惊觉原来现实社会不是校园，并非凡事都可通融；也不是创作领域，可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错误是不应该存在的”，所以我向来“严以待人，苛以待己”。或许偶尔会交出不错的成绩，但过程中却给共事的人带来不少压力与伤害，也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往往因为一丁点错误，而抹杀了他人与自己的全盘努力。

心理学家张怡筠博士曾在她的著作里提过：

“完美主义的人基本上做每一件事都要尽善尽美，一点瑕疵都不能有。如果没有把握，就只好继续等，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再开始做。

“这样一来，就常常会把事情拖到最后关头，因为一旦拖到最后，完美主义者就有藉口了：我只有一个晚上，就算神仙也不容易做好啊。这样的情况下，就比较可以承受挫折。反正是情势所逼，不是我不够好。”

虽然不是很愿意承认，但这两段话确实戳中了我的死穴。

因为害怕面对自己作品的不完美，我多年来都未再创作。

*  *  *

意识到完美主义惹出那么多的祸时，我的人生已然过半。（如果我有机会活到八十岁的话。）

友人有日冒出了一句：“做得好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赞美？”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又是完美主义惹的祸。

不同阶段的人生，自有不同的感悟。我突然明白了当日的那份坚持，让我错失了什么——美好。

是的，美好。其实标点符号的瑕疵只是报告中的十分之一（或更少一些），却因为那份执着致使被无限放大，而错过了欣赏其余的美好，譬如我好友的善意与辛苦。

或许放弃追求完美，注定了我此生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创作者；可却远比裹足不前，而错失了沿途风景来得好。

如果因为追求完美，而错过了美好；其实，一点都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