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5   度   天   空  


语言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咒诅挂在嘴边,每每遇见都让我错觉自己又置身于睡美人的满月宴上,一次又一次,凝视着女巫蠕动着血红的双唇。




我从小就相信语言的力量。从小,始于睡美人走进我世界之时。那时她还是个呱呱落地的婴儿,仙子们纷纷前来祝贺,然而心肠忒坏的女巫却施下了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将被纺锤戳伤手指,并且倒地死去。”这话一出,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一名仙子急忙更正:“不,不是死掉,公主只是睡着了,并在王子的亲吻下苏醒过来。”

没人敢对女巫的话嗤之以鼻,没人敢说:“神经病,怎么可能?”话一旦说出口,它就有了力量,即便是仙子,也只能取巧,避重就轻,无法予以全盘否定。

我禁不住想:我们敬畏天神,因为它能人所不能;在动物的眼里,会否人类也因为语言而显得法力无边呢?

好友有句口头禅,喜欢叫人去死。有次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希望那人死掉吗?”他回我:“当然只是随口说的。”既然没有那意思,为什么要说?这问题我想了好久,再过几年我就五十岁了,却依然没有想明白。

我一直很厌恶丘姓政客,人格特质先不说,其中一个最坏的示范是特意把“X街XX铲”挂在嘴边。好些朋友都与我说,那其实只是他的手段,是为了在草根阶层中创建亲民形象。可如此一来,更让我觉得其心可诛,如果你见识过年轻人的盲目跟风想来应该会明白我意思。小时候家里有个长辈,也习惯把“XX铲”挂在嘴边。我还记得念小学的我有次问他:“你真的希望我们全家都死光光吗?”印象中,那天之后没再听过他说这三个字。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咒诅挂在嘴边,每每遇见都让我错觉自己又置身于睡美人的满月宴上,一次又一次,凝视着女巫蠕动着血红的双唇。

对于语言,我总是很认真的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去。我们努力借用语言,把隐躲在背后的思维、想法、感受,像捏土那样尽可能将它形塑成我们想要的形状。如果把语言捧在手里,你会感觉它其实是沉甸甸的,如何能轻慢待之?

然而新时代显然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在社媒涌现后,每个人都可以躲在键盘背后畅所欲言(也只能躲在键盘后),轻易一按,即可把讯息传递出去。这些文字,这些言语,都那么的轻盈,那么的轻而易举,即可如蒲公英般迅速散布开来。

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极容易让人留下主观印象,进而对某些事某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判定。对我而言,即便是一个偷窃了100次的惯犯,也不能因为过去那100次而断定他的101次。要判一个人的刑很容易,但要还一个人的清白很难。

唉,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说教式文章,叫我如何不承认自己真的上了年纪呢?我只是想说,我们似乎都低估了语言或文字的重量呢。是阮玲玉说的么,人言可畏啊。

年轻时对宗教和玄学很感兴趣,年纪渐大以后才发现自己资质普普,像《心经》里的实有皆空,或《金刚经》里的无相境界,应是我穷其一生都难以参透的。四十岁以后,我试图让生活简单一些,就只要求自己尽可能奉行八正道,减少身口意三业。当然,只能是“尽可能”,看似平凡的道理,实践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光是“谨言”与“慎行”,想来已然是我一辈子的功课了。



\ 文  叶 伟 章

旅人观万事万物万境,

回到天地至真人心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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