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叶伟章〉

【  4 5   度   天   空  】

＼

年 纪 大 了

＼

除了本质，

我也要求品质，

人多了不免沦于应酬，

我懒。

＼

文  ·  叶 伟 章

◆

年纪渐长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虽然视力衰退、中年发福、皮肤松弛等很让人苦恼，但我发现它其实是个很好的诬赖对象。譬如说记忆力不好这件事，从小就那样，尤其是人名，超过三个月没喊过的名字，见到面时就会突然恍神，那象形的方块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就是现不出全形，运气好的话大概怔忡三秒，糟一点的话可能过了三十分钟都还想不起。遇到这情形，现下只需拍一下额头，哎呀，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对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懒得动的时候也是，我一般会对年轻人说：叔叔年纪大，你帮忙跑一下腿好吗？此时此刻，绝口不提当年的四大天王，一个年近六十，两个年过花甲，依然开演唱会载歌载舞，可见许多事其实未必和年纪有关。

但有些事还真是因为年纪使然，譬如对“本质”的讲究。我在文章里、演讲中、交谈时，都多次提及自己四十岁过后开始了“减法人生”，减去多余枝桠之前，必先想好主干在哪里。

近十年来，任何大小场合都不曾迟到，因着我愿意出席的必然是我重视的，哪怕只是一顿午餐或一个下午茶。有个习惯性迟到的朋友（后来他也“改邪归正”了）好不委屈，他说，就只是吃一顿饭，为什么搞得那么压力？我与他说，因为对我而言，重点从来不是“饭”，而是“人”，本质不同，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我没问他懂了什么。

说到“吃饭”，我近年来几乎已不出席人多的聚会，一般约见都是一对一，顶多再加一两个就已是极限。有个新朋友（不满十年的一律归为新识）说，刚开始以为我有社交恐惧症，后来发现我在人群中好不风骚，于是才明白原来我不是害怕人多，而是选择了人少。我听了哈哈大笑，她确实说对了，那是一种选择，原因很简单，除了本质，我也要求品质，人多了不免沦于应酬，我懒。

农历年期间，有两个朋友从国外过来，一个台湾，一个香港。我少喝咖啡，但知道他们俩都是咖啡友，于是认真搜寻市面上的品牌，思忖着加奶、免奶、加糖、免糖等口味习惯。友人不解，礼到心意到，其它的还想那么多干嘛。我说，正因送礼贵在心意，所以才得多费些心思，这是送礼的本质。神农试百草的后遗症是，我现在每周也得喝上两三杯咖啡。

年轻时写文章好爱炫技，虽然现在回首再看，其实都只是些雕虫小技。文字胡乱堆一通，以为可以砌只老虎吓吓人，没想到结果却画成了一只狗狗汪汪叫。近年来对文章、对创作，都有了不同的思考，炫不炫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更要紧的还是——我想说什么，同时也对朴实的作品比较有感。当然，这样的转变或许也因为——江郎才尽，无技可炫。

所以，如果你觉得这篇文章写得不好，实在是因为，年纪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