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4 5 度 天 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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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恋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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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迷上“瞬间”,
所以我恋上了剧场。
牙科诊所,一贯的冷;例行洗牙,一贯的等。我刷着手机,翻着脸书,以零星碎片填塞时间缝隙,刷到友人一则帖文,其中一段其中一行:慢慢来……。(诊所外刚好一名建筑工扛着一包洋灰,拾级而上,一把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慢慢来……。)我接着往下读:不用急。(中年男子也接着说:不用急。)
事情就是那么的凑巧,我将之称为“巧合的瞬间”。
并非所有的“瞬间”,都一定是巧合。少年时看漫画,一对男女的爱情故事,忘了内容,只记得其中一格女主抬起头,遇见了一场绵密的雨,那抬头的瞬间,我被带进了她的情感世界,淹没于没有说出口的哀伤里。
中学时背名句精华,大部份时候我都欢喜得不得了。重点并不在于“背”(像我这种书念不好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喜欢死记硬背呀),但好多句子真的好美,譬如苏轼的“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鸿鸟展翅远飞,徒留苍茫雪地上或深或浅的爪印,瞬间的画面形成了深远的意象。读这样的文字,能不快乐么?
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时,是一直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的,饶是如此,把书阖上后我仍是结结实实地痛哭了一场。故事结束于“我”在电话亭里,抬头环顾四周时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就只有熙来攘往的人群与错肩而过的人影……。那环顾四周的“瞬间”与画面,凝练成了弥漫着浓郁氛围的情感空间。我走了进去,便难以置身度外。
许是因为迷上“瞬间”,所以我恋上了剧场。然而,瞬间,所谓瞬间,并非如摄影般的定格,必定是在流动过程里的凝练与逝去、重建与消散,才得以建构成一座坚实的情感空间。
我以演员为针,以画面与音乐为线,编织成一个又一个的瞬间,于是有了《暗恋》(2001)里七个捧着碗的演员同时旋转,水花四溅的场面;《天黑以后,天亮以前》(2011)洁白枯树上皑皑白雪缓缓飘落;《甲虫の梦》(2022)里三个演员以身体组合成树的形状,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撑着伞骨缓缓走过;《房间二》(2023)演员化身成树,缓慢自转的同时白花细碎落下覆盖他一身。
2024年的《雨》,麦当劳里众演员模仿着憨豆先生的逗趣动作,却在瞬间定格尔后以慢动作重复;在雨中的主角缓慢自转,拥抱着自己的那一双手,是属于父亲的,却也是他自己的;父亲葬礼上一男子在象征棺木的椅子上缓缓走过,持续挥舞的手指似魂兮归来的飞蛾;石子如雨般落下,打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虽然我从小迷恋“瞬间”,但却是四十岁后方知,原来如此瞬间是美学的一章,“物哀”(ものあわれ)。花鸟风月,四季推移,见其美而心生感动,是为物哀;樱花落下,叶片飘零,消逝的瞬间,是凄清,是唯美,是为物哀。于是,月之光,雨之声,此消彼长的瞬间,也成了一种美。如寂静之秋,水鸟猛然振翅,啪哒啪哒远飞而去,涟漪散尽,回归静寂,如此瞬间,即创建了余韵袅袅的情感空间。
而人生,其实也只在须臾之间。谁说不是呢,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如此瞬间,不也很美?

\ 文 \ 叶 伟 章
旅人观万事万物万境,
回到天地至真人心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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