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间  剧  场   

宗萨钦哲仁波切

墙不在外面,墙在你的心里

在四世纪的印度有一位很伟大的思想家,他认为:在个人的生活里面拥有四种策略或者四种计划,我们就会有一个非常富裕、快乐和满足的生命。

第一,他说我们都要觉得好玩,我们不应该去否定好玩的事情,这一点我相信大家都同意。 

第二,他说为了要好玩,我们都应该要有钱,大家了解这一点应该不会有困难。 

第三,为了好玩和有钱我们必须要有纪律,必须要跟随一种秩序或者系统,就这一点在智识上都能理解,但是在情感上难以做到。理想上我们都希望有好玩的东西,有很多钱,但是不需要遵守任何纪律,但是现实没法做到这一点。上面这三点基本上是很容易理解的,并且领衔的MBA学位也会教给大家这些东西,诸位也一定比我更懂这三点。

在这四个策略里最重要的是第四点,这一点大概MBA学位不教。可以讨论,我们希望好玩,需要好多钱来让生命好玩,也需要纪律。可是第四点说的是我们必须知道最后上面说的三点都无效,上面三点会有效到一个程度,但是不会有效到大家希望的程度。 

因为好玩基本上是一种幻象,同样的金钱和纪律也是一种幻象。当然这一点在情绪上非常难以接受,甚至在智识上也难以接受,可是事实上我们能够深入观察我们自己的话,就承认这些都是幻象。

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我们都希望充满自信,很坚强而不要脆弱。有两个方法能让我们变得自信和不脆弱,就是“拥有”和“自在”。在今天我们都借由拥有来加强我们的自信心。

拥有很多东西:像最大的车子、最薄的表、最小的手机、最亮的金牙等,对不同的人来讲希望发展和加强自信心,借由拥有一些看来带给他们存在或者被认同的东西。

另外一种可以增加我们自信心的方法就是很简单的自在:就是很简单的作为一个人,很自在地作为一个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等等。当然这是非常抽象的,这个很困难,因为自在地成为一个父亲常常被你要买一个礼物所绑架。

自在的观念往往被拥有的观念绑架:作为一个好的女友或者男友你要邀请你的另一半去最昂贵的饭店吃饭,这种想法来自于给予人和接受的人两方面。 

她会认为他一定很爱我,否则不会花那么多钱买昂贵的戒指给我。这就是发展我们的自信心是经由一种拥有的过程。过往很多精神修持的思想家会不赞成这种想法,他们认为要花更多的精神和时间在自在而非拥有的方面,当然这在一个快速发展的物质世界中是很困难的,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大家把价值更多地放在物质方面。 

事实上我们是时间的受害者,让我们假设每个人有一百年可以活。在座的大部分人生命的一半已经过了,假设我们都可以活五百年,这样子听起来比较有道理:我们花前面的一百年从事拥有这一部分的工作,然后发现这实在没什么用,才把剩下的时间放在自在的部分,但这并不是我们的状态。

有一件事情没人否定,即我们希望快乐。当然快乐的定义对每个人来说不同,我们大部分人都耗尽终生安排来让自己快乐。在某个程度上你在安排让自己快乐的过程中感到快乐,这有点让人伤感。 

事实上我们花掉一大块时间来安排,认为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住在一个地方,终于可以轻松休息和获得快乐,但是这绝对不会发生。由于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应该努力地让好玩真的实现。

当我们很强调拥有的时候,我们的财富会成为我们的上帝和唯一的追求目标。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这么想还好,可是如果绝大多数的人都这么想就会制造一些问题。

我举一个真实的例子,如果你在印度旅行,坐在火车上经过非常漫长没有景色的地方,忽然你会看到一个雕刻得非常精美的古老城门或建筑。你会想说在这样的荒地造一个这样的门到底有什么作用,没有人会从里面经过,周围也没有任何环绕的围墙。

不毛之地做这样的门是完全无用的东西。诸位这就是“没有目的的目的”,因为做这个门让制作者非常地快乐。很直接地说的话,作为一个佛教徒事实上的意思就是变成“无用”,当然是从物质角度来讲。 

为如果我们发现不是被这种目的和有用性驱使的话,我们会突然发现快乐。当然对于像我和诸位这么重视物质的人来说是非常难的一种想法。对我们来讲每一个东西都应该有其作用,因此我们就不放过任何一个东西。

我在这里故意搅动大家的想法,等一会大家可以辩论。我并不是很懂中国的哲学和文化,以我读到的一点点,认为儒家所代表的是拥有的那一部分,但是非常重要并非排斥它,事实上我在欧洲和美国开示的时候都在提倡儒家这一重要思想,我不是很懂《道德经》,但是以读到的来理解,它是非常深奥的。 

我认为这样的书是在教我们自在。在书的某个部分提到应该不要搅动事情;在《道德经》一开始甚至就告诉我们不要去对任何东西贴标签,因为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罪恶。充斥事情要有用的心态时就不能让事物留在他的那个状态。我认为老子和庄子是属于自在的部门。

可是遗憾的是我们会对此思想不关心,认为它们没有什么实在的作用,这是对我们没有耐烦的心态来说,事实上它是最实用的东西。有些人对这些思想有兴趣,但是只是去研读而非用到日常生活中,这是人类的极大损失;对世界生态环境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我并不期待所有人类会没有贪念,只是人类要求太多。释迦牟尼佛在2500年前教导我们不要有贪念,但是现在贪念的人到处都是,可是可以期待有更多清醒的贪念和去证悟本质的贪念。我所讲的这些是希望能建构一个平台和基础,可以去讨论佛教的哲学。

简短地说,我们来这里真正目的是讲解佛教的智慧。佛教是否归于哲学是有争议的,像philosophy这样一个名词,英文的这个字是从希腊文来的。如果用希腊文来讲philosophy的字意的话,如同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所谈的内容一样,根据这些人的理解,佛教并不是philosophy

我觉得可能中国“哲学”这两个字和西方的philosophy定义不太一样。很多学者都认为佛教不是一个宗教,这一点我相当同意。

佛陀本人非常重要的宣说是:“来看”而不是“来加入”。佛教并不相信有一个万能的神祈和创造者的存在,不相信有一个真实存在的灵魂需要被拯救才可以上天堂,否则下地狱。 

同时佛教又有很多宗教性的仪式存在,并不排除这些东西。这就是佛教美妙的地方。如果诸位到寺院中会见到很多宗教性的东西,比如像供香、供灯、供食物等。诸位也许认为佛陀一定是饿了,需要人喂他东西吃。或认为建造寺院作为佛的家的想法,出家人和出离者是佛陀的代表。

一方面它变得很复杂,可是另一方面又很有用。所有修道的“道”差不多都是像这样子。举个例子来讲,比如我教大家骑脚踏车的话可以有两个方法:第一种方法是可以从头教到尾,例如脚踏车历史、如何制造等等。 

可是诸位没那么多时间,你只是想明天就能骑脚踏车。如果我是一个好的老师就会看看你的强处和弱点在哪里!其中一个学生也许有一点困,因为在教他课程时他就在睡觉。

对他来说应该先喝咖啡,再骑脚踏车。然后喝了咖啡真正有用,这就是挑战的地方。如果这个学生他变成一种传统的话,教人家一定要喝咖啡才去学脚踏车,这就是修行上的挑战。

释迦牟尼佛2500年的佛教历史来讲,累积了很多这样的东西,但这是有用的和必要的。如果大家去藏传佛教的寺院可以观察一下,差不多都有七个供品,前两个是水,其中后一个是洗脚水。

可肯定是从印度带过来的想法,即使现在你邀请一个重要的客人到家里来,从传统上说你要先供洗脚水。但西藏人连澡都不洗,还需要什么洗脚水!因此大部分的藏人不晓得在供什么,这种事情发生很多。 

有一次德国的一个佛教中心邀请我去修一个法,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中心的人还在跑来跑去不知道准备什么。我问有什么问题吗?他们说:“对不起,还要再等一下!还有一项东西没有准没备好。”后来发现是红茶还没准备,前面来过中心的喇嘛给他们讲只能供养护法红茶。

可以看到文化怎样被输出,这无法避免的一直在发生。比如说在国内佛教徒都是合掌,很可能是从印度传过来的习惯。以德国例子来说,从佛法的教条来讲是不对的,是对佛的一种侮辱,好像说佛有偏见,只喝红茶,而牛奶、可口可乐等其他饮料就不喝。 

我给大家讲的是:文化和真理不同,佛教是普世的,文化是个人的。文化是必要的一种媒介,而且几乎是唯一获得真理的办法。文化就像杯子,佛教像其中的茶。

你口渴时是想要喝杯子里的茶,而不是杯子本身,但是有个杯子比较好喝到。有些人有非常漂亮的杯子可以用,可是危险的是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杯子上而忘了茶。佛教不是宗教,但是有很多宗教的面相作为媒介。 

我做个总结,佛教究竟是什么!跟所有系统一样,佛教对真理是最有兴趣的。对于让全能的上帝或者神祈高兴一点兴趣没有,其兴趣在寻找和实践能够让你解脱痛苦的真理,就像一个小孩子看着烧红的铁,他不知道会灼伤他的真理。

不知道真理就是所谓无明会引导小孩被烧红的铁吸引并被灼伤。小孩的母亲会用尽各种直接和间接的方法告诉小孩那是烧红的铁,不要去接触。一旦这个小孩知道这样的真理就会永远不受这样的伤害。

同样佛教也是这样,释迦牟尼佛曾经拥有一切,他是一位太子,可是他知道不管拥有多少财富,如果不能寻求到真理,他永远不能快乐。 

你可以说佛教是一种去发掘真理的系统和道路;寻找究竟的真理的同时不否定相对真理,因此有了诸位所听说的苦、集、灭、道这四圣谛。如果各位仔细地检视的话,在这里面完全没有任何宗教的东西。

举例来说,最后的一个真谛——灭谛。我们假设说你头疼,你要了解的第一件事情是你只是有头疼这个状态,而你本身并不是头疼。如果你就是头疼,那就没药可医。这是第四个真谛。而第一个真谛是什么?佛陀说你要了知苦,即你必须知道头疼,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 

因为除了有很大的苦疼我们才知道自己是苦的,比如说对于某些高胆固醇的人,他在吃冰激凌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在种下苦的因。一旦我们了知这个苦,就介绍苦的原因,头疼的原因。然后再来是道谛,如何去对治这个原因的道路。我们可以说这是佛陀教法的核心,是一个系统发现真理的方法!

宗 萨 钦 哲 仁 波 切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是当今世界公认最创新、最具创意的年轻一代藏传佛教导师之一,以其清新、幽默、高证量的说法方式,爽洁而又带刚强之气的独特形象,为新一代的修行人树立了典范。

他也是全世界唯一的“喇嘛导演”,兼上师和导演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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