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 灵 · 之 · 旅


璀璨的无常

──大同云冈石窟纪行


面对无常风的吹袭,坚实的岩壁况且如此,

何况我们的脆弱生命?

过去人类的智慧所创造的璀璨文明,

它们所寄寓的有形载体

既都具有无常的本质,

那么,我们又何能奢望

有永垂不朽的功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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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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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窟西侧如来立像。

第6窟东壁上层如来立像。

大佛窟与佛母窟:

朝廷权争与宗教和解


编号6的佛母窟,对应的是现实历史上的冯太后。

对策马入关的北魏来说,出身汉家的冯太后,自文成帝在位的太和年以降,就是一系列改革定制的实际主持者,更是北魏向盛世大步迈进的奠基者,这是后世的历史定论。然而,在冯太后手执权柄的时代,却是北魏朝廷政争激烈之时。冯太后与献文帝的政争,这里头的勾心斗角与刀光剑影,当然是长篇历史宫廷剧的绝佳改编素材。相对于隔着老长的历史距离看剧情张力的我们,作为冯太后政治脉络的继承者兼献文帝的血脉后人,身为局内人的孝文帝,自然另有一番的深切感受。终冯太后一朝的胡汉倾轧与路线之争,随着冯太后的谢世而拉上帷幕,身兼两党后人的孝文帝,他在为冯太后和献文帝分别开凿石窟营造功德的同时,也特地让这两窟比邻而处,并且极力营造成云冈石窟群中风格突出的一组双窟。在生之时势同水火的帝后两造,在佛教的慈光之下,于是呈现着和解的祥和局面——两造的权争只有短暂的数年,但它们在云冈石窟结为一体,至今却已超过一千五百年的漫长时间了!

佛母窟的富丽堂皇,让沿山门步入云冈的游人一时叹为观止。这样的气势,当然是冯太后绞尽心力地为北魏王朝汲汲经营,最终积累得丰厚国本之一种物质化表现。这样的恢宏景象,其实也与冯太后在北魏朝的历史地位相衬。

俗称佛母窟的第6窟,其最大的特色在于后窟的中心塔柱。呈四方形的中心塔柱与窟顶相连,主要分成上下两个分层。在其下层,东南西北四个面向的主佛龛分别塑上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东方阿閦佛、南方宝相佛以及中央毗卢遮那佛等五方佛,其中北面的宝相佛与毗卢遮那佛共置一龛。然而,佛母窟之得名,还在于其上层的主龛:对应下层的五方佛,上层的佛龛分别为之塑造了佛母。按东南西北的顺序,她们分别是西方阿弥陀佛的准提佛母、北方不空成就如来的摩耶佛母、东方阿閦佛的般若佛母和南方宝相如来的孔雀佛母。

第6窟中心柱上层南面。

云冈石窟当前的编号顺序与过去的历史时间大致是逆向编次的,因此,我们在云冈,说起来还真是一趟时光逆旅了。

佛母窟的佛母塑像里头,作为窟洞之主题塑像的,当然是中央塔柱上层南壁的,那作为释迦佛别称的不空如来之母摩耶佛母了:她对应着政治现实里的文明冯太后。你看:其南面称王的位置恰恰就如冯太后在朝廷的地位,而摩耶佛母作为此阎浮堤释迦佛之生身母的历史事实,恰恰也对应着当朝的孝文帝继承冯太后执掌政权的政治传承。宗教信仰与政治隐喻,在匠心的布置下紧密结合为一体了。

帝制时代的宗教信仰与政治现实,在云冈石窟的开凿与北魏王朝的历史进程里,它们是二而一又一而二的。个别来看,那当然是信仰之下产生的艺术宝窟,合而观之,则能让人在有形的雕塑艺术面前,感受到无形历史的强大声息。

初抵云冈,在大佛窟和佛母窟之间来回巡行,就算众声具寂,历史的声息依然是清晰的,谁说不是?而且,就算人世的血腥斗争如何地激烈,宗教的宽宏与救赎,依然得以另一种模式来得到贯彻与落实。步入云冈的第一课,孝文帝写下的无字课文,似乎就传达出这么样的一种信息……

云冈的千佛窟里,一边是保留相对完整的岩雕,一边是面向风口而大肆风化的岩壁,对比之下,让人顿生无常之叹。

到山西之后即直奔云冈看石窟,我们沿正门而入,一路窥探云冈的历史底蕴,穿过编号五、六的双窟之后再继续往前。在云冈那无声无息的历史之流里,我们其实并非顺流而下,反倒是溯游而上了:作为云冈之历史起点的『昙翟五窟』还远在更前头的,从第六窟钻出了转身再行拐入第七窟,我们也就进入北魏的冯太后时代,也是云冈艺术的璀璨时期了……


 第七-十窟:璀璨无常的隐喻

云冈石窟当前的编号顺序与过去的历史时间大致是逆向编次的,因此,我们在云冈,说起来还真是一趟时光逆旅了。

云冈的第七至第十窟是一组双窟,即第七和第八窟成一对,第九和第十窟则另成一对,此四窟并列而成一组,那是北魏朝同一个历史阶段的艺术遗珍了。就云冈艺术在历史时间留下的刻痕而言,这首创的双窟形制,还是稍后开凿之第五、六窟的先驱呢。然而,若按时间顺序而言,这双窟组合还应该是先有第十、九窟,接着再继续开凿第八和第七窟的。

云冈第11窟的过去七佛雕像,惟其中两尊已经严重风化了。

就山体来营造石窟的庞大工程,每每是位登人极者为了祈求人天福德,乃缔造而出的千秋功业,但双窟形制在北魏朝的特定历史时期出现,则让人无法不浮想联翩,联想到时代的政治隐喻。

不是吗?云冈的双窟,先前巡礼而过的,那孝文帝掌政之后开凿的编号五、六双窟,对应着前朝的冯太后与献文帝,而眼前的这一组双窟,则是冯太后执掌北魏朝纲之时的代表作:从暂作傀儡的献文帝到孝文帝前期的政治现实里,北魏一朝虽有皇帝君临天下,但太后才是实际政令所出者,天有二日,国有二主,落实到那特殊历史阶段所营造的一组双窟,就很难让人不作那般的联想了。

伎乐天凌空飞舞的第12窟前室藻井的明窗。

明窗左边诸佛在正中端坐莲台,菩萨围绕在内圈听法,金刚力士在下角守护,伎乐天在外围以天籁献供,层次分明。

仗着大自然的神功而有
云冈的这一组双窟都有前殿和后堂,而其殿前的巨大列柱,首先即引人行注目礼了:这可不是罗马神殿,却是黄土高原上的云冈,那依着山体斧凿而出的一根根石柱,即便它们都是人力之所为,但也是仗着大自然的神功而有的呢!
云冈的这一组双窟,以及还在稍前头——在历史的前头,也在脚程前头的第十一和十二窟,说起来是云冈的精华段落了。这精彩段落的艺术遗珍,胡风还是处处显见的,无论是人物的造型、衣饰还是抢眼的艳丽色彩,在在处处,都掩不住少数民族的审美脾胃。鲜卑族开始实行汉化之初,就在这抢眼的胡风底下,其原初风貌还是惹人注目的。
北魏的佛籁窟犹见胡风,左上方的乐神吹奏的,应该是北方胡人的吹奏乐器。
匠心独创的精致造型之外,另一叫人触目惊心而深有感触的,就是大自然风蚀之力之强大无敌了。庞大坚实的岩石山体,经过一千多年漫长岁月之无常风不断地吹袭与蚀化,不光颜料剥落退了彩妆,连在岩壁上凿出的庞大造型或纹饰,也都被无形的时间之手给一把抹拭了去。风过群山卷起了黄沙,不光带走了无形的岁月,原来也带走了有形的岩雕!岩雕风化而去了,只留下面目模糊的残缺雕像,乃至依稀可辨而形貌不复可见的岩壁留白。人在云冈,触目尽见那些叫风刀给刮去的许多留白,如果从云冈石窟艺术的璀璨点上来看,那当然是庞大自然力量所施予的破坏。但是,如果转换个思考模式,站到另一个位置来观照,那么,那些被风刮走的雕像,噢不是,应该是千余年来强劲的风力所留下的刮痕,它们难道就不是一种艺术——一种大自然的艺术,体现无常的艺术?
面对无常风的吹袭,坚实的岩壁况且如此,何况我们的脆弱生命?过去人类的智慧所创造的璀璨文明,它们所寄寓的有形载体既都具有无常的本质,那么,我们又何能奢望有永垂不朽的功业呢?
云冈的一课,首先即提示着无常了。

云冈第11窟是名副其实的千佛窟。

( 云 冈 石 窟 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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