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纳西其实最早就是始于河岸上的众多堡垒与渡头,今日仍如是,它是兴都教的精神堡垒,兴都教徒的生命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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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着我。

已经来过多次,瓦拉纳西这4公里的恒河河岸,

数千年来就像是一出永远演不完的人生戏剧。

人们在这里祈求福佑、洗涤罪孽、表达虔诚,

更希望有朝一日,

能在这段圣河的河边销毁并偿还自己孽满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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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河岸,接触圣河之水,是快乐欣喜及对明天充满期望的善信。 

X 月 X 日 · 从茧般车厢浑然睡醒

火车里整晚有个婴儿在哭闹。其实那哭声很纯粹,更像自弹自唱,还不懂生命里有多苦恼。抵达瓦拉纳西时,天朦亮,出了火车站就感到这古老城市的阵阵阴冷迎面而来。肩客们倒是早起,个个围上来要从我这早来客人的身上赚点钱。其实来过多次了。四处还是印度城市熟悉的味道;茉莉掺着灰尘,万寿菊花环混着垃圾,羊奶油在小摊上煎着甜饼,混合着河边火化场的焦尸气味。

市集里,鲜艳的色彩,平铺着一片俗世里的宿命。


这次没有到久美子的宿舍投宿,另一家小宿舍也在河边不远,只是要爬更高更陡峭的梯级。听说这宿舍曾是一家设有留医床位的小诊所,朋友说或许会有鬼魂,我笑说不可能的,在瓦拉纳西,就算是鬼魂也都会涌到河边去以河水洗涤并超度自己。这里的宗教沉积太厚了,兴都教,佛教,锡克教,回教,我相信随手往河边抓一把湿泥,就可以等同圣土。

小巷正是偷闲好场地,日子有如分秒滴漏般缓慢,是过着时间的最真实时刻。

X  X  · 一处艳烈凄励的生命河岸

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着我。已经来过多次,瓦拉纳西这4公里的恒河河岸,数千年来就像是一出永远演不完的人生戏剧。人们在这里祈求福佑、洗涤罪孽、表达虔诚,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段圣河的河边销毁并偿还自己孽满的肉身。

恒河,是一条美丽的河,也是一条可怕的河。生命在此骚动,在此总结,在此进行对各种憧憬的仪式,在此昭显著人性里的信念,也在此暴露着种种人性里的痴妄。

早上7点多钟,宿舍楼下的素食摊子开档了,我把肚子吃得特别饱,或许我真的需要一个饱胀的肚子来应付这一天里处处会冲击我精神思维的境况。河边的妇女早洗好大大幅的床单与纱丽,正铺在河边梯级上晒晾。剃头人也开工了,已经有不少虔诚的男兴都教徒在开始轮候。甚至,寺庙门前那些奇形怪状的苦行者,也纷纷由自己的小草席上站起来,在一天喧闹爆发之前先到河里清洗一下自己。狗儿在河边跑老跑去,没什么可以咬一口的,火化场的工人们还在筹备焚木,尸体还没到,还没开始。

在寺庙前餐风露宿就靠善信施舍度日的苦行者。

小巷里,堆叠着为一场人生终极大火而备的焚尸木柴。

尸体用一块漂染成金黄色的棉布包覆着,恍如一生的灿烂的总结。尸体都捆扎得很好,上面还铺着万寿菊花串。抬到属于火化场的那一段河边之后,有祭师诵经,但不知道是否因为工作繁忙的关系,诵经仪式一般都很简单,一生的转手事宜仿佛几分钟也就交代清楚了,然后,看看那五层火化柴木也叠好了,尸体就会搬过去搁在上面,然后就点火,就焚烧,有些尸体因为骨骼关节在高温下会突然收紧而手脚或伸或撑,甚至整具坐起来,但熊熊烈火在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多数变得猛烈而无声,多数都是人的两只脚板伸在外面比较难烧到,焚尸工人会帮个大忙,把死者双脚拗断扔回火堆里去,再过20分钟,烟灰泯灭,清理一下,再轮到下一位。

时辰到了,河岸上每天就运来轮候焚化的尸体。

从点火,蔓延,燃烧,狂炎,直到渐熄,人的最后一场艳烈,就夹混在这喧闹的、拥挤的、众生百态犹如快镜头闪烁不停的河边。

河水上流的人们,除下身上鲜艳的一切,忙着洗涤身体。在河水往上流一些些,就有人虔诚地在收集着圣河里的圣水。小孩倒是不划分这些河段的,小孩童百无禁忌,刚刚才焚化了一个身份不错的人,大家快快涌到河的下流去拾起葬礼时扔下河的陪葬东西,至少能卖几个卢比。

瓦拉纳西的日子在喧闹艳丽中拉扯狂转,
瓦拉纳西的夜晚,在鲜艳的背后,堆积着苍凉。
它是我见过最艳烈凄励的人间俗世。
或许就因为这样,
每次当我感到因为太好或因为太坏而感到纳闷沮丧时,
我都会想到它是我最好的思维刺激。
瓦拉纳西的日子在喧闹艳丽中拉扯狂转。

X 月 X 日 · 什么都有可能

头痛。但没腹泻。我想头痛是因为每回来瓦拉纳西都得搅动自己大脑。虽在印度但腹泻对于我是很少发生的。我颇习惯印度教徒所接纳的一切,创造之神,保存之神,破坏之神,这些我都能接受而且接受,那更何况是一些酸乳、纤维、豆类、香料的混合东西?这些我都没问题。

这分钟才在路边药摊子买了止痛药,过去对面餐厅讨开水,餐厅门口一位英语流利了得的印度叔叔说:别吃,那是给驴子吃的药,那人是兽医。

贩卖诸位神仙及各方圣人图像的苦行者,各方神圣,集聚于此俨然成一大同。

X 月 X 日 · 啊瓦拉纳西    

我跟那位免我堕入畜道误食兽药的叔叔做了好朋友。

萍水相逢,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当下交情,就是真实。

他跟我说:你知道瓦拉纳西可说就是印度的雅典吗?

马上我就考他究竟认识多少雅典。乖乖,是真的认识。原来以前他就在学校教书。瓦拉纳西今天还有很多好学府,就如它在历史上的地位那样,瓦拉纳西历史始于铁器时代,不仅曾是印度恒河文明的发源地,也是印度最古老城市,它是印度七大圣地之首,它比世界上所有宗教都要古老。这里有第一座大学。释迦牟尼在这里悟道并第一次布法轮大会。玄奘来这里学习。古代佛教徒曾经从今日巴基斯坦北部的佛教古代驿站塔西拉,开辟了一条专用道,直达瓦拉纳西这里。

原属于婆罗门等级的寡妇,可以独居,但也得遵守终身隔离的守则。

叔叔带我到一条巷子里吃午饭。或许很难相信这里竟有西藏小馆,吃了一碗西藏羊肉饺子馍馍。很难吃。外面河边那些排着长队的大杂烩好吃多了。

还真看不出来,原来隔壁就是专卖名贵纱丽的巷子。最贵的每米可以高达120美元。男售货员知道我只是来作乱的,脸色摆得很明显,我当做看不见,满目排列都是亮丽美色,人类为了衬托肌肤能去到这个程度的精致奢华,真是金钿难描花容美,罗裳金缕为卿狂,我脑袋里顿时浮起河岸边熊熊的焚尸大火。

X 月 X 日 · 不祥女人的凄惨命运

中国听过有寡妇村,没拜访过。印度的每个城市或村镇都有寡妇屋,那倒是很多人都知道了的。

印度女人假如死了丈夫那就一定是给妻子克死的。寡妇就是最不祥的女人。她们绝对不能再嫁,因为不能再把这种不祥带给另个男人。为了防范,她们必须由夫家之门驱逐出去,让她们自生自灭。因此一些有能力的寡妇只能联盟起来互相照顾,组成寡妇屋,互相扶持生存下去。但寡妇在社会上求生也不容易,有些靠向游客贩卖自己手艺,有些也只能靠寺庙布施,更有些只得流连河岸,靠行乞度日。

寡妇们集聚,也作集居,被视为不祥人种,只能集体生活,图个互相照应。
寡妇只能穿白,不能再有任何装饰。一生不能参加任何宴会也不能庆祝任何节日。她们身上的白,是被封建礼教涂改删除后的苍白,她们甚至必须规范在某个地段某条巷子内,她们属于不祥等级,连最低等的小贩都不允许在她们门前经过。
茶摊子小贩,贩卖着人间里一杯香暖甜茶。

X 月 X 日 · 仪式与其鲜艳的昭示

夜色苍茫,恒河河面上是说不出话的无声落日。

恒河,是一条美丽的河,也是一条可怕的河。生命在此骚动,在此总结,在此进行对各种憧憬的仪式,在此昭显著人性里的信念,也在此暴露着种种人性里的痴妄。

恒河河边,到了某些夜晚就有人人翘首期望的祭河仪式,年轻壮硕的男人,舞弄着圣器上火把,以圣火祭圣水。静静的河,虽见证过数千年岁月的河边人影,河水却只是寂静无声。唯有月色,从穹苍上望下来,冷冷望着河边隐约的祭河火光。

夜里的瓦拉纳西,犹如冥间河畔,一团焚火,标示着一切终结于此。

几位苦行者,挨靠在庙宇的巨柱影子后面睡觉了,柱子顶上有咕咕声的鸽子。瓦拉纳西的日子在喧闹艳丽中拉扯狂转,瓦拉纳西的夜晚,在鲜艳的背后,堆积着苍凉。

它是我见过最艳烈凄励的人间俗世。

或许就因为这样,每次当我感到因为太好或因为太坏而感到纳闷沮丧时,我都会想到它是我最好的思维刺激。

瓦拉纳西历史始于铁器时代,不仅曾是印度恒河文明的发源地,也是印度最古老城市,它是印度七大圣地之首,它比世界上所有宗教都要古老。
本刊特约 · 吴 韦 材

1951年出生,新加坡作家,早年于英国进修美术设计,自80年代初期背包环球旅行后开始专业写作,着有小说、散文、游记等23册。其游记《背包走天涯》全套5集系列曾启动80年代本地年轻人背包闯荡世界的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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