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姜 查 · 须 跋 多 传 之 |5|
《莲花中的珍宝》
- “隆波是一个思想那么自由开放的人,可是同时却又持戒那么精严。这实在是个令人迷思的矛盾。
- 我可以看到隆波的心没有极限。通常,执着戒条令你担心重重而失去自信。可是隆波却容光焕发。很明显的,他不是那种守着一大堆戒然后忧虑自己是否清净的人。他是从修行中得到自由的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 “巴蓬寺的教学法是把你放在一个环境,在这里你可以反观你的行为、异议等。你开始看到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会生起的意见、观念、成见、执着。隆波再三强调需要省思事物的本来面目。我觉得这点最受用,如果你像我那么自我中心和顽固的话,那你就真的需要开放思想。在这方面,我认为隆波的教法就清楚和直接多了。
- 隆波的教学不限制于某些特定的法门,而是包含一个完整的训练系统,提供一个环境或条件,只要是正统的修行方法就能得到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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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 陀 生 涯 ·——
3.4 》 第 一 次 在 坟 场
早上,隆波一行人抵达克隆森林寺(Wat Prong Klong),阿姜坎迪(Ajahn Kumdee)的道场。他们获得允许留下来待在那里修行。那时候刚好是旱季,地面干燥,所以有些出家人在树下住宿,另有一些则住在坟场。
隆波对住在坟场修行非常有兴趣,很想尝试个中滋味,从中体验这种修行的好处。可是他也对住在坟场很害怕,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说服自己去尝试:“到了下午,我怕得不得了,我想我是不行了,不管做什么都没法子把恐惧从心里驱走。我决定带着白衣凯维一起去。我不断跟自己争辩:嘿,如果你现在死期到了,那不管到哪里都一样会死掉,所以,去吧!想一想看,如果你连恐惧都无法应付,那么你真的该去死啦!
虽然心里千万个不情愿,我还是拖着双脚强迫自己去。我知道不可能等到一切准备好了才去做,因为永远都不会有准备好的时候。如果不跨出第一步,就永远没有机会修行。所以啊,今天我必须去。
走到了坟场,我叫凯维远离我找个地方搭伞帐。虽然他提议待在我附近,可是我不答应。我知道如果他在附近我心里就会有个依靠而不再害怕,不过我不想养成这种依赖性。我告诉自己,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独自去面对。最糟糕的情况大不了一死,还能怎样?
我害怕极了,可是还是按照计划进行,这时的心理其实是处于勇气与恐惧交战的状态中。
当天色开始向晚时,一群人抬着一具小孩的尸体到来,然后黑暗随着降临。哎呀,真够巧合啊!虽然他们请我诵经,可是我一口拒绝了并立刻走开。
回来时发现他们把尸体就埋葬在我的伞帐旁边,而且还把抬尸体的竹竿做成长凳子送给我。天哪,我该怎么办?这坟场距离最近的村落有整两三公里远呢,万一发生什么事,可就呜呼哀哉啦!我今晚死定了,真是来送死!
我试着经行,可是没有用,伞帐太靠近新掘的坟墓了,步向伞帐时还好些,走向坟墓时就很恐怖,背部发凉冷飕飕的,好像有个人在摸着,整个经行都带着这种感觉,有时令我恐惧到极点,两脚根本怕到无法移动,得停下来调整心情,直到镇定一些才能继续再走。
这样修行一阵子,天色更黑了,我就停止经行钻进伞帐里面。嘘!在这里面感觉太好了,仿佛有七重围墙保护着。看到里面唯一的钵,就好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这是因为心没有个依止处,所以就把钵当成是依止。这件事足以让我们反观自心呵!我在伞帐里面根本睡不着,就这样整个晚上坐着等鬼的到来。你知道吗,当你太过害怕时就不会想到睡觉。修行就是这样,如果你崩溃了,那就错过在恐惧中修行的机会。没有跨过这种经历的话,你的修行就还不算数。还好我做到了。
早上到来啦,嘘!我还没有死掉哩,太开心了!多么轻松自在呀。世界上最好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不是吗,可以的话黑夜不要到来。我趁机休息了一会儿。昨晚能够一夜无事平安度过真是叫人欣慰,我的恐惧大概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已消失啦。嘿,今晚会更好!
托钵的时间到了,我于是出外乞食。没想到一只狗给我上了一堂修行课。事情是这样的,托钵时我一个人在走,这只狗跟在后面追着,好几次差点儿咬到我的小腿,我可不想身上的肉被咬掉。有个普泰族的妇女刚好就在一旁看到,可是她没上来帮忙把狗赶走。普泰人相信狗吠是为了驱赶附在出家人身上的鬼魂。我已经整晚被鬼吓得半死了,现在这只狗又来吓我,真是岂有此理!
我狠下心来,好!有本事你就吠我咬我吧,如果我以前曾经咬过你,那现在算是还债。
还好,最后它没咬着我,失去美味的一餐。
托钵回来之后我就用餐,清晨的太阳给我带来了一丝温暖,我休息一阵子然后就开始行禅。昨晚已安全度过了,所以今晚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禅修,我这么想。
嘿,又来啦!
下午时分,又来了一具尸体!这次可是具大的——成人的尸体,更糟糕的是他们就把它摆在我的伞帐前面火化!那些人请我在死尸前作观想,我拒绝了。可是他们离开之后我就走回去。你无法想像当时的恐惧,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或拿什么来比较。心里的恐惧上升到极点,怕到无法经行。
天黑时我再次钻进伞帐里面,可是外面尸体烧焦的恶臭弥漫着整个地方,实在太恐怖了!而我必须在这野外的坟场,整晚嗅着这可怕的味道,情况比昨晚还要惨!
火还在燃烧,整夜我的身体都背着燃烧的柴堆坐,吓到无法入睡,或者说连想都没想过要睡。当时太怕了,想不起有谁可以投靠,或可以去什么地方,况且天太黑了,根本没办法出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只能够自己依止自己了。如果你问我是否愿意留在那里,当然不是!可是我不能让心随自己的意愿为所欲为。所以,如果对佛法没有信心,修行没有得到受用,哪有人愿意如此折磨自己?
晚上十点多吧,我正背对着燃烧的柴堆坐。突然间从火堆中传来声响,开始时我以为是部分尸体掉下来,野狗在争夺。可是接着听到的似乎是拖拽声,啊,不要去管它!
不久之后,它变得像是水牛沉重的步伐声,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水牛,声音走向我。那个时候是三月,是落叶的季节,整个地方落满崆叶。我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踩过这些枯叶,迫近伞帐旁边的白蚁堆,越来越靠近了。由于已经发愿为法献身命,当时我没有想到要逃跑。
啊,放下吧!该来的总是要来。
嗯,脚步声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闯进我的伞帐。相反的它朝凯维的方向走去,声音消失在一段距离之外。我搞不清楚状况,心怕得似乎要发狂了。
喔,半个小时之后,它又回来了!好像真的有人走向我。我把眼睛紧闭,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张开。声音来到伞帐前停了下来,四周出奇的宁静。噢,那双燃烧的手在我的脸前摇摆!啊,我这次铁定死掉了!我全身疆硬,脑子一片空白,忘了佛,忘了法,忘了僧,什么都忘了,只剩下恐惧!我这一辈子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连自己是坐在位子上还是离开了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心中很自然的浮现出念头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其实那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仔细观察。恐惧充满了整个内心,就像瓶子倒满了水就会溢出来一般。一个声音自动的问自己到底怕些什么?为什么会怕?
答案自动绷出来——怕死。
‘哦,那死亡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对死亡怕成这个样子呢?’问题自动弹出来。
浮现出来的答案也很坦率:死亡就和我在一起呀!不论我做什么——逃跑、坐下、行走,都一直跟我在一起。不管怕不怕死亡,都没办法摆脱它!
这堂自问自答的课一上完,平时惯常的感受和想法概念整个突然翻转过来,那无可抗拒的恐惧霎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无畏的勇气。我的感受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它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多么不可思议啊!哇,我的心飘上了云端!
战胜了恐惧之后,接下来大雨倾盆而下。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祝福的雨。雷电、狂风和暴雨的呼啸声盖过一切,但我一点都不怕。即使附近的一棵树倒了下来,我也不在乎。大雨继续下着淋得我全身湿透,我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这时,想起自己就像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一样,一无所有的坐在寒冷的夜雨中,眼泪就开始流了下来。那些待在家里的人大概不知道有一个比丘在狂风暴雨中坐一整夜,他们只是舒服的在家中盖起厚厚的棉被。有谁会想到我呢,无依无靠在这荒野......想着想着眼泪就滚滚流下,我没有抑制它,它要流就让它流个够,反正就把身体里面坏东西都流光吧!
修行就是这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我不知该怎么解释,语言无法形容,克服了恐惧之后我一直静静坐着,许多悟境产生,一个接一个在心中浮现,这些悟境超越我的表达能力。这令人想起佛陀所说的智者自知,意思是指有智慧的人知道。这是真的!
例如,我在大雨中的遭遇,有谁会知道我所知的呢?我是唯一体验到的人。还有,谁知道我曾经极度恐惧而后把它克服了呢?有谁可以分享我的体验,我能告诉谁呢?我无法把这个人的经验与任何人分享呀!我越这样思考就越有信心,心也变得更坚强。整个晚上我就这样不断的思维。
破晓时我出静,张开眼睛发现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变成黄色。危险已经消失了。昨晚在伞帐里边我尿急得不得了,可是却怕得不敢出来小解,后来没有感觉了。现在我起来小解,出来的全是血!吓,一定是哪个器官裂开来了!我正在这么想时,佛法自然从心中浮现:‘哦,如果有器官坏了,那是谁弄坏的呢?’
‘它自己坏的呀。’
‘既然是它自己坏的,那就随它去吧,如果会死,那就死吧。’
‘唔,我该去哪里弄些医治尿血的草药呢?’
‘不,你不该搞这玩意儿。你是个比丘,不可以掘地挖树根。所以你可以去哪儿弄这些?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死亡是适当的事,那么就让你死吧。’
‘我还能做什么,为了修行我愿意死,那将死而无遗憾。总好过造恶业死,那就太不值得了。’
‘好吧,那就等死吧。’
由于被昨晚下的那场大雨淋湿透了,我发高烧而且还抖得很厉害。早上带着病出外托钵,只乞到白饭,没其他食物。在回来的途中,有位老伯一直尾跟着我,他手里拎着几根长豆,还有一瓶鱼露。我心里在盘算着,如果他供养我这些东西,是否应该吃呢?平常如果发烧的话,吃辣的生沙拉之类我都会病。吃还是不是吃,我不断在想。他在准备沙拉时我反复的想,其实我甚至连他是否会供养都还不知道呢!
还好,他把沙拉弄妥之后供养我,我也接受了这份供养,把食物放进钵里,可是却不敢吃,我还在犹疑着。然后有个念头告诉我,如果我明知道吃了会生病还去吃,那我就是带着欲望吃。
这看法对吗?我不确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面吃白饭一面思考。最终决定吃沙拉,理由是如果我有其他食物却坚持吃它,那就是受欲望的引诱。可是现在的情形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万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那我就把它吐掉算了,命不该绝的话总会有人经过帮忙;如果死期到了,那就不会有人过来。
我一下了决定解决了犹豫,就把沙拉吃掉,并且在老伯离去前给予他祝福。
大概中午时候,我开始觉得恶心和眩晕,头发竖立起来,看来似乎要发烧了,这是对豆沙拉过敏的症状。好啦!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已准备好面对,如果没有人经过帮忙那我就吐出来,反正死期未到就不会死。
熬到下午一点多我实在受不了,终于吐了出来。在这段不舒服的期间我始终不断观察,不允许心不受约束。”
接下来隆波持续发高烧,待在这里七天之后,他决定回去克隆森林寺。在寺里住了大概十天,病愈了隆波才离开。
离开了阿姜坎迪的寺院,隆波行脚到桐村附近的森林,住在那里修行了好几天。然后再出发去那空拍侬府巴北县(Plah Pahk)的农宜区,长老金纳利尊者(Ajahn Kinaree Candiyo)住持的寺院——弥达兰若林(Wat Pah Medhavivek)就坐落在这里的农宜村。隆波住在这里几天,然后再出去行脚。
3.5 》 资 具 之 苦
隆波终止了多年的云水生涯,在巴蓬寺落脚当住持之后,经常以他这段云游生活中的宝贵经历当成教案,指导弟子。这些活生生的体验给予弟子们的很大的启发,增强他们的对道业的信心。隆波对自己遭遇的烦恼和困难很坦白,不会加以隐瞒。他总是以幽默的方式分享这些经验。这类过来人的宝贵经验让弟子们在面对困难时有信心坚持下去,毕竟他们的老师年轻时也曾经遭遇过,而且最终也能成功度过啊!
有一次,隆波提起他过去的贪心习气,开始修头陀行时,他对出家人的资具——比丘的八种必需品,包括钵、下裙、大衣、上衣、剃刀、针、腰带和滤水囊——有很强烈的占有欲。他描述道:“那时我跟随著名的师父们修行,看到他们有体面的资具,比如干净的钵、颜色悦目的袈裟还有覆肩衣,令我很不满,因为我自己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像样的。我真想像他们一样拥有一套新的袈裟。
去到诗颂堪县(Sisongkhram),隆波朴(Luangpor Pud)给我一套他用过四年的袈裟,它的边已破旧到裂成条状,可是我还是开心极了。我拿浴衣来补它再染色。可是补丁部分和原来的衣颜色不一样,穿起来就像普泰妇女的纱笼。每次出外托钵人们都会盯着看,令我尴尬不已。由于布太旧了,不管我染多少次颜色都不变。江法师(Phra-khru Jan)建议我去要求一套新的,我没照着做,继续穿着它。
我就这样子穿着直到阿姜沙崴(Ajahn Sawai)认可我的修行毅力,给我裁了一匹新袈裟。对这套新袈裟我太珍惜了!当初如果我开口讨的话,那是受到欲望的支配,我将不会有成就感。现在我的观点改变了,对于购买、要求或向人讨取的东西我不再认为珍贵,无论这些东西多么完美,都不够好;相反的如果是人家出于自愿给我,那么即使有瑕疵,也是宝贵的,只要能够修补,就完美了。
刚到诗颂堪县时,我只有一件覆肩衣,根本不够用,我实在需要一套新的僧服,可是又不能够去讨一匹,因为这样做是犯戒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心里焦急得不得了,满脑子都是这套新袈裟,想像着如果得到一匹布,我会怎么样去裁剪。之前我没有做过,可是我不断想像,在脑子里模拟着,直到知道怎样做。
虽然我根本不晓得有谁会给我那匹布,可是连经行时都在幻想着,告诉自己只要一取得那匹布我就立刻开工。托钵时我可以在想像中看到那套袈裟的款式,不断重复裁剪,彻底解决每个剪和缝的步骤。虽然之前没有看过别人怎么制作袈裟,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可是要得到它的欲望几乎令我走火入魔啦!居然自己发明了裁剪袈裟的程序,对每个细节都一清二楚。
久等的时刻终于来临!我得到了一匹新布,于是马上开工投入真正的裁剪,我对内外衣的制作驾轻就熟,整个过程已经在脑子里面操演了不知多少遍,怎么会不得心应手呢!这就是老人家常说的,有热诚就能成功——诚则灵。其实,禅修也是同一个道理,当你充满热诚来修行时,就不会昏沉,你会保持清醒、专注修到熟练为止。
以前常听到老师讲要放下,我并没有真正的领悟个中意义。有一次,金纳利长老吩咐我缝制僧服,我就不停的工作,急着赶完它,这样我就可以专心修行,不必再挂碍着这件事。有一天,我在太阳底下赶工,金纳利长老刚好经过。当时我很投入工作,没有注意到长老经过,我只是想赶完它然后可以安心禅修。长老问:‘你干吗那么急?’我回答说想尽快把它做完。
‘为什么呢?’他听了问。
‘我有其他事要做呀,阿姜。’我回覆。
他进一步问:‘做完其他事之后呢?’
‘做完之后......呃,还是有其他的事在等着我。’
事实是工作永远没完没了,因为总是还会有其他事待你去完成。接下来他给我上了宝贵的一堂课:‘你那么匆忙到底想得到甚么,你有没有想到工作就是修行呢?你整个的观念彻底搞错了,有看清楚吗?你工作时没有觉知到自己,整个人沉溺在欲望中,被它驱使着。’
嘿,多么精彩!好一堂生活课,一直以来我还以为匆忙赶完它是件好事,自己在行善做功德呢!长老却给予当头棒喝,把我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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