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 ◆ 经 ◆ 故 ◆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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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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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一行禅师(故道白云)
这一天有点凉意,留心地吃过午饭后,每个比丘都将自己的钵洗净,然后把坐垫放好,向著佛陀的方向而坐。竹林里的松鼠纷纷穿插于比丘之中,无拘无束。一些更爬到竹树上,好奇地注视著群集的比丘。看见罗候罗就坐在佛陀对面,缚悉底蹑手蹑脚来到罗候罗身旁,放下他的坐垫。他俩齐齐地跏趺而坐。在这平静肃穆的气氛中,没有一人作响。缚悉底知道每个比丘都在细观自己的呼吸,等待佛陀说话。
佛陀坐在竹台上,高度刚好使每个人都可清楚地看到他。他安详地端坐那里,威严的气势好比一头狮王。望向群众时,他的眼光充满慈悲。当佛陀看见缚悉底和罗候罗,他微笑著说:「今天我想告诉你们关于看顾水牛的工作一一什么才是一个好的看牛童应该知道和做到的。 一个好好照顾水牛的孩子,应该很熟悉他看管的水牛。他会知道每一头水牛的特征和倾向、什么时候要替它们洗擦身体、怎样料理它们的伤口、用烟来赶走蚊虫、给它们找安全的路行走、爱护它们、带它们过河时走水最浅的地方、给它们新鲜的草和水、好好地保养草原、又使年长的水牛给年幼的作好榜样。」
「听著啊,比丘们!正如看牛童能认识他的水牛,一个比丘也应该认识他自己身体的每一样原素。就如看牛童知道每一头水牛的特性和倾向,一个比丘也该知道哪些是身、口、意应该或不应该做的。又如看牛童替水牛洗涤身体一样,一个比丘应该清除他身心的欲念、执著、愤恨和恐惧。」
佛陀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缚悉底。缚悉底也感觉到佛陀是对他而说的。他回想起多年前他坐在佛陀旁边时,佛陀曾叫他描述照顾水牛的工作细节。怪不得在宫中长大的王子也懂得关于水牛的一切呢。
虽然佛陀只用他一般的声音说话,但他说的每个字都非常响亮,令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就像看牛童照料水牛的伤口,一个比丘也应该看管他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好使它们不会在散乱中迷失。就像看牛童为了令水牛不被蚊子侵扰而生火弄烟,每个比丘也用他觉醒的教化使周围的人能免除身心之苦。就像那孩童会找安全的路给水牛行走,每个比丘都应避免那些会引起财、色、名等欲望的场所,如酒寮、剧院。又像那孩童爱护他的水牛一般, 每个比丘都向往和珍惜禅坐的平和。就如那孩童会找浅水和安全的地方给水牛过河,一个比丘也会倚仗「四圣谛」来作他今生的向导。又如那孩童去找新鲜的水和草给水牛作粮,一个比丘也知道「四念处」是可导致解脱的资粮。像那孩童知道不应该过量地在草原上放水牛,一个比丘也同样地知道当他乞食时,必定要小心保持与邻近居民的好关系,像看牛童让年长的水牛给年幼的做榜样,一个比丘也会依赖长老们的智慧和经验作借镜。比丘们,如果每个比丘都依著这十一点去修习,六年的时间就足以成就阿罗汉果位。」
缚悉底听得有点惊奇。佛陀不只能全部记得他十年前所告诉他的,而且更把每一细节都套用到比丘的修行上去。虽然缚悉底知道佛陀是向在坐众比丘说法,但他亦同时觉得佛陀这番话是特别对他而说的。这个青年人的双眼,没有一刻离开过佛陀的面孔。
佛陀所说的教诲,每人都会紧记于心。当然缚悉底对一些如「六根」、「四圣谛」、「四念处」的名词还未能了解,但他迟些将会请问罗候罗这些名词的意思。佛陀主要所说的,他都大致明白。
佛陀继续说下去,他告诉大家关于选择安全的路给水牛行走。如果路途是满布荆棘的,水牛很容易会被刺伤,如果看牛童不懂得怎样料理伤口,他的水牛就可能会病倒或死亡。修行也是一样。如果一个比丘没有找到正确的途径修行,他的身心就会受到损伤,贪心和嗔心之毒会感染他的伤口,令他在开悟之道上受到障碍。
佛陀停了下来,示意缚悉底站到他的身旁来,缚悉底合掌站著时,佛陀就微笑著向大家介绍说:「十年前,当我还未成道时,我在伽耶附近的森林遇到缚悉底。他那时才十一岁。是他替我收集姑尸草来造菩提树下的坐垫。我是从他那里学到这么多关于水牛的东西。我知道他曾是一个很好的看牛童,我也知道他将会是一个良好的比丘。」
每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缚悉底身上,令他感到面红耳赤。所有的人都向他合掌鞠躬,而他也鞠躬以作回敬。在法会完结之前,佛陀请罗候罗朗诵出观想呼吸的十六个法门。合上双手站著,罗候罗把每一方法都念诵得清脆如铃声。念完后,他向众人鞠躬,而佛陀则站起来慢慢地步回他的房舍。跟著,其他的比丘也各自收拾好他们的坐垫,回到他们在森林里的原位。一些僧人是睡在房子里的,但很多都会在户外的竹树下禅坐。真正下大雨时,他们才会回到讲堂或宿舍。 缚悉底的导师舍利弗已安排他与罗候罗一起分用户外的一个地点。罗候罗年幼的时候,是跟他的导师住在室内的。但现在他就有自己在树下的地方,而缚悉底很高兴能与罗候罗一起。下午集体坐禅之后,缚悉底独个儿修习行禅。他故意找一条偏僻的小径以免与别人相遇,但他仍发觉很难在呼吸上集中。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对弟妹和故乡的怀念。通往尼连禅河小径的影像不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看见媲摩低头拭泪,看见卢培克一个人孤独地看著雷布尔庄主的水牛。虽然他依法把这些影像忘掉,尽量集中在呼吸上,但它们不断的出现,使他不知如何是好。他顿时感到非常惭愧,深觉自己辜负了佛陀对他的信任与期望。他认为行禅后他一定要去请教罗候罗。他相信罗候罗必定可以同时给他解答当天早上法会中他未完全明白的几点。单是想起罗候罗,缚悉底已感到比较振奋和安心,他现在觉得可以随著呼吸慢慢地踏步了。
缚悉底仍未有机会找罗候罗,但罗候罗刚好来找他。他带缚悉底到竹树底坐下,说:「中午时我遇到阿难陀尊者,他很想知道关于你初次遇见佛陀的经过。」
「谁是阿难陀尊者?」
「他是释迩族的一个王子,是佛陀的堂弟。他七年前加入僧团,现在已是佛陀的首座弟子之一。佛陀十分喜爱他。他负责照料佛陀的起居和健康。他请我们明晚去他的房舍一聚。我也很想听听关于佛陀住在伽耶森林时的事。」
「佛陀没有告诉你吗?」
「有的,不过不很详细。你一定有更多可以告诉我的。」
「其实没有太多,不过我会将全部记得的都告诉你。罗候罗,请你告诉我阿难陀尊者是怎样的,我实在有点紧张。」
「不用担心,他是非常和蔼可亲的。当我告诉他有关你和你的家人时,他十分高兴。明早我们就在这里集合,一同到外面化缘,好吗?现在我先要去洗我的衲衣,以便明天可以穿著。」 当罗候罗正想离开时,缚悉底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搭衣:「你可以再留一会吗?我还有一些问题问你的。今早佛陀说关于比丘们应跟随的十一样要点,我已忘记了一些,你可以给我重复一遍吗?」
「可是我自己也只记得九样。别担心,我们明天可以问阿难陀。」
「你肯定阿难陀尊者会全记得?」
「我是肯定的!就算是一百一十,阿难陀都一定记得。你有所不知了,阿难陀的记忆是人人赞叹的。他的记忆力非常神奇,可以全无错漏地把佛陀说过的全部重复出来。这里每个人都说,他是佛陀弟子中最多闻的一个。所以任何人忘记了佛陀所说的,都会来找阿难陀。有时,这里的人更会搞一些研读班,请阿难陀尊者替大家重温佛陀的基础教义。」
「那我们真是幸运了。我们就等明天问他吧。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在行禅的时候是怎样令心境平静的?」
「你是说在行禅的时候有很多杂念吗?是不是思念家乡的念头?」
缚悉底双字紧握著罗候罗的手,说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正是我的情形!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今晚会这样思家的,对于我不能坚决修行,我感到非常难受。我觉得对你和佛陀都有歉意。」
罗候罗对他微笑。「不要自责。我最初跟随佛陀的时候,也很挂念我的妈妈、祖父和姨母。不知多少个晚上,我曾独自埋头痛哭,我知道妈妈、祖父和姨母也是同样地惦念我。但过了一些日子,就比较好一点了。」
罗候罗扶缚悉底站起来,给他一个友善的拥抱。
「你的弟妹都很可爱。思念他们自然是难免的。不过,你很快就会适应你的新生活。这儿有很多事要去做,我们又要修行,又要读书。听著吧,一有机会,我便会告诉你关于我的家人,好吗?」
双手紧握著罗候罗的手,缚悉底点了点头。跟著,他们便分开,罗候罗去洗他的衲衣,而缚悉底则找了一柄扫帚清扫路上的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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