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像蔡明亮电影所描绘的,电影的确如梦,似梦,而人生也是如此。
| 慈悲专题 |
凝视·蔡明亮
回眸·前尘事
对个人而言,
两场蔡明亮的讲座是蛮特别的体验,
仿佛是与台下的自己对话
——各自凝视,也各自回首。
·
文|张泽龙
图片来源|网络
·
多年没见,蔡明亮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改变。除了胖了一些,依旧光头,依旧皮肤白晢,依旧爱穿黑色衣服。他的确是一个善于说故事的人,听他的讲座,时光总会不知不觉的迅速飞逝。
第一场讲座,蔡明亮的主题是”凝视“。
他分享其电影的节奏一般缓慢,仿佛要观众慢下心来,停驻脚步,来观看他电影中人物的动姿,神态以及周遭的景物,声音和光影。因此需要有耐心,需要有某种经过岁月洗礼的生命厚度。
千百种情怀思绪
蔡明亮谈起母亲时真情流露,数度哽咽,眼眶红湿。他对母亲的感情是非常浓郁的。他回忆“凝视”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画面,就宛如他所拍电影的速度,缓慢但真实。一切的一切,就在凝视中,慢慢消失与告别。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数次打转,蔡明亮的分享,让我忆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母亲,我俩相濡以沫,相依为命长达约40年。
母亲晚年有点失智,讲话慢吞也结巴。那时候我下班处理完事情后,总爱坐在母亲身边的小凳子上,把头伏在母亲的膝盖上,勇敢地讲出许多内心的委屈,以及心中的秘密。而母亲已经无从提问,也无从回答,也不晓得她听进去或听懂了吗?
母亲走的那个晚上,她喘气的非常大声,呼吸急促,我起来为了她倒一口水,结果她就盖下双眼,离开人世间了。我连凝视的能力都没有,只有默默坐在她的床边念佛。
然后一小时后,凌晨两点左右,一位刚认识几天远住在甲洞,发心为人念助的佛友也赶来,他与我同坐在母亲遗体的两边,一直念佛号至第二天早上。那是我生命中最难忘,最特别的一场念佛场景。)
感谢蔡明亮的两场讲座,宛如两场佛学讲座。
蔡明亮分享他对凝视的回忆,当年他观看来自法国导演杜鲁福的电影《四百击》,片末,那位叛逆的小男孩一直不断地奔走,最后在海边停下脚步,回头,一脸的茫然与无助,电影就在这个时刻停格,结束。
过后,蔡明亮处理杨贵媚在《爱情万岁》片末的场景,让观众“凝视”杨贵媚一直在走路,不断的走路,最后在公园的一处椅子上坐了下来,痛痛快快的嚎哭了一场。
(我当年看《四百击》的时候,同样被里面小男孩的茫然眼神所震撼,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神态触动了我。现在我的肉身已经是壮年,可是内心仿佛还是盘居住着那个小男孩,依旧是那么的茫然,依旧是如此的不知所措,惶惶恐恐的过日子。
当年在台湾跳飞机的时候,在戏院大荧幕看《爱情万岁》,杨贵媚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非常非常的深刻。那高跟鞋碰撞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一直敲击在自身的心上。远离家乡,在异乡工作的千百种情怀与思绪,仿佛也在那刻被踩得稀里破烂,不堪回首。)
电影的确如梦
蔡明亮回忆,当年回马来西亚拍了两部影片,一部是长片《黑眼圈》,另外一部是短片《是梦》。
《是梦》的背景是甲洞某一间已经关闭的传统大戏院,而他的母亲也在其中亮相,李康生演他的父亲,另一小孩演童年的蔡明亮。
(我小时候的观影经验就是在传统的戏院里面度过的。小小的半山芭,四周就有三间大戏院。5岁的时候,大姐带我到星光戏院看人生第一部电影,片名忘记了,但是我非常记得是一部卡通片,主角是一个小男孩与一匹狼。当时就开启了我对电影的狂热喜爱与想象,从此,爱上了电影。
后来,在星光戏院快要结业的时候,记得看的是香港电影《笼民》。那破旧的戏院,脚下不断有老鼠在窜动,仿佛与电影中的小人物,那群住在笼里的笼民的命运一样:破败难看。
面对一个疮疤,面对一个伤口,面对一个你阴暗的角落。
真的好像蔡明亮电影所描绘的,电影的确如梦,似梦,而人生也是如此。)
第二场讲座,蔡明亮的讲题是:从电影院到美术馆。他分享如何从创作中寻找无限的可能。
蔡明亮首先谈到他的舞台剧独角戏系列《只有你》。他找了李康生,杨贵媚,陆奕静来演出,当中李康生演他的父亲。他谈到自己与父亲的微妙关系。
当年父亲不很赞成他在台湾读电影搞艺术。父亲临终前在广州医院就医时,他刚拍完《青少年哪吒》。父亲离逝的前一天,对蔡明亮说:我看了你的电视剧,看了三篇,看懂了。
这一句“看懂了”意义很大。电影或影像,仿佛修补或缝合了父子间的隔阂与距离,将父子原疏离的关系拉近。
(我想起父亲。我与父亲的关系不像母亲般亲密亮丽。父亲常生病,并且性格很负面,很爱埋怨,因此照顾他压力很大,紧绷的关系拖,垮了我与他的父子感情。
记得有天我在家里,通过光碟看《你那边几点》,当中有一幕李康生在小便,而我那时候也有便意,于是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父亲很紧张地对我说:录影机或片子可能坏了,画面一直都没有动。我那时候笑了,那是蔡明亮电带给我与父亲的一幕有趣回忆。)
蔡明亮表示他在30多岁时在佛书里”遇见“了玄奘,他读玄奘的传记时很震撼,当下就哭了出来。他对玄奘大师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无惧的行走,不怕生死,为法捐躯而感动莫名。
后来他拍了《漫走长征》的系列,由李康生披着红色袈裟不断的行走,其行走的原型就取自玄奘大师。后来还搬上舞台成舞台剧《玄奘大师》。他希望自己可以拍10部的行者系列,而李康生(玄奘)可以不断地在全世界的城市里面行走,行走。
坦率的蔡明亮直白的说,他没办法提供答案,因为每个人都必须要找到自己的方法,每个人自身的问题都多的无法解决,因此每个人只好靠自己摸索。
(我小时候对玄奘的印象是听丽的呼声的广播剧《西游记》,里面的玄奘无能胆小,不懂得分辨是非黑白。后来长大后,尤其学佛后,对玄奘西行取经的壮举感动不已。玄奘宁可往西而死,也绝不后退一步的宗教胸怀,感动与震动了我。
很多年前曾经因为某因缘,朋友要出版一本漫画的玄奘大师,我负责文字处理。在整理过程中,不断的被玄奘为法西行的精神而感动,对玄奘为法牺牲,不惧生死的情操,景仰不已。)
要找到自己的方法
蔡明亮分享在李康生中风的日子里,他突发奇想要拍李康生,后来他在泰国遇见了寮国人阿侬。结果因缘不可思议,他将两人变成角色,后来拍了《日子》,一部完全没有剧本,也没有剧情的剧情片。影片只有两个角色——李康生与阿侬,影片甚至不提供字幕。
(当晚听完讲座后,我带着疲惫的身躯通过网络,用自己的速度与方式观看了《日子》。两个寂寞的躯体在异国相遇,经过一场情欲的发泄后,李康生送了一个音乐盒给阿侬,盒里的曲子是差利卓别灵在1975年的电影《舞台春秋》的主题曲。这首曲子后来由李香兰翻唱为中文版的《心曲》。而蔡明亮的电影《黑眼圈》的片末曲也正是这首《心曲》。片末三位主角睡在床垫上,在黑暗一片的水上漂浮,不知飘向哪里?何去何处?
我记得多年前,有一天出席电影观赏会后下起狂风大雨,我赶紧回到木屋的老家,整条街被水淹没,水深高至我的膝盖。
我看见慌乱失措的母亲正在客厅中拼命的倒水,我于是扶起她,两人一起坐在吃饭的圆桌上,等候潮水消退。那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黑眼圈》片末的场景,就是三个主角睡在床上,在水上漂浮,而耳边就一直响起这首李香兰的《心曲》。
电影具有奇妙的魅力与魔力,它能够将过去与现在串联重叠在一起。正如佛教的业力,我们这期的生命必然留存了上一期生命的习气,业力深深的留在两段不同的生命里。所以我们要摆脱轮回,是何其艰难的事情!)
想 看 更 多 ?
欢 迎 订 阅 《慈悲》118期
阅 读 全 文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