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之·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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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  德  满  都

人神乐哉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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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浮屠上总是五色彩旗飘扬,跟距离加德满都20公里外巴丹藏族区的色彩又略有不同,整个巴丹更像保留在千多年前的朱褐色里,尤其拂晓时,晨雾轻绕,朝阳初破,巴丹就像诸神仍在熟睡的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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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吴韦材·摄影|Matthew Herschmann

◆ 加德满都是一处河谷,也是兴都教众神拥挤之处。

◆ 铜铸兴都教神牌后面墙上的木窗型设计是藏式的,各样糅合,就是尼泊尔的加德满都

亚洲旅客来到尼泊尔的加德满都,或多或少,对街上神像都能猜到一点谁是谁?但外国人就看傻眼了,我老外朋友不仅目瞠口呆,还说毕生从没见过一个地方有那么多神像,说加德满都就像个“众神游乐场”。

现在仍没人能真正统计整个加德满都共有多少神像的记录。

兴都教根植于古老阶级社会。阶级分五,从最高的婆罗门到最低的贱民,各阶级都有自己所属神祗,因此在这里就连众神,也是分等级的。我老外朋友听了吃惊,神也分等级?我说没错,上等人有上等人的神,下等人有下等人的神,上等人如真有需要也能去拜下等人的神。但下等人却万万不可膜拜上等人的神,因为他拜不起,也于礼法不合。

◆ 1.这位是守护神加鲁达,会飞,高高在上。  2.英勇的哈努曼猴神,做生意,求人缘,不得不找他。  3.这位是掌家宅平安的兽神,多在庙宇门前。  4.骑在象身上的守护神,铜雕,属于贵族的神祗。

老外朋友翻眼大呼这样以阶级拜神很不公平。

我向他解释,这也就是为何佛教源于印度却在印度之外得到更大的推崇与发展,印度境内数千年来仍推崇兴都教是因为这宗教原本根植于阶级社会,只有连神祗也分阶级的宗教,才能保障阶级社会的巩固。

各个阶级都有自己的神祗系统。而兴都教众神,自己的神亲戚神朋友又多,上司下属又多,甚至很多神还有自己的fans,这样算起来神祗数目庞大,也不足为奇。

老外朋友听得险些昏去。

皆大欢喜人神共存共处

一点都没问题。神祗数目虽多,在尼泊尔的兴都教甚至连佛教密宗也都吸纳包揽了,但这里整个拜神大气氛却显得极至和谐良好。每天,阳光大早升起,照耀全城,铎巴广场上处处庙宇、寺院、浮屠、佛碑,以及街上所有角落的神祗,都融入一片洋洋洒洒大同世界般的悠然妙相里。不同阶级的善男信女,大清早就向自家神祗诚心膜拜,铎巴广场的上空,袅袅烟雾,像众神也起身一起下来吃早餐的样子。

◆ 加德满都市内处处可见与宗教有关的事物,此为密宗佛器之一。

◆ 一天最繁忙的活动就在庙宇里,膜拜,求签,占卜,平均一家庙宇里至少得备有五六名帮忙进行与神沟通的祭师那才够用

这么说吧,尼泊尔人的虔诚,就是他们对生命坚持信念的最大精神支柱。我并不意外他们生活的核心,就是拜神。早、午、晚,各时段都有定时供奉。除此,餐前,浴后,寝前,醒后,每日都有一定的膜拜课业。遇上情况那更不必说,婚嫁,得子,闹病,丧仪,拜神更是落力。加德满都各处广场上,一天最繁忙的活动就在庙宇里,膜拜,求签,占卜,平均一家庙宇里至少得备有五六名帮忙进行与神沟通的祭师那才够用。三种花朵,金黄色的万寿菊,鲜红的玫瑰,乳白的茉莉,是兴都教庙宇里最抢眼的颜色及强烈气味,还有桑叶,火炭,是的,有时庙宇里碰上祭师正在忙碌,火光熊熊,我那洋朋友还以为祭师为神祗做饭。

宗教都一定有它的社会浸濡作用。在尼泊尔,你能直接感到这里人们对活着有一份非常坚韧的信念。他们多数看起来态度文静,待人接物有礼,但从不软弱。加德满都虽长期接触国际游客,游客们来投宿,购物,找登山响导和挑夫,甚至不少外国人也在塔米尔街上开餐厅办旅舍,但我们很少听到因文化价值相异而发生冲突的事故。尼泊尔人民并非简单地随和,而是他们的宗教让他们多少有着接纳宿命的影响。

◆ 5. 街上卖花生蒜头小农作物的小贩。 ◆ 6. 庙宇前面卖花环及鲜花的摊贩。
◆  手工人力劳作在尼泊尔仍然普遍。
◆ 市内很多广场上都能见到浮屠佛塔。

因此只要住上几天,就能感受到一种很平和的松懈放怀。我在这里可以随意走,随处走,没目的,没要求,完全接受一切发生的事,总之就是得活下去。加德满都严重地震后,电视上看他们默默处理现场,再哀痛一样要咬紧牙关抢救挖掘,却少见新闻片或照片里有那种歇斯底里镜头。并非尼泊尔人更懂得接受灾难,而是他们骨子里有自己接受生命无常的方式。

广场上也好,在小街小巷里也好,看到庙宇,进去了,没人会骚扰你或尾随你,一切大可放慢再放慢,点上一杯供奉的油灯就能静坐在角落,望住袅袅柔柔的灯火如何沉淀自己一颗心。我直觉这方式也就是一种与神性的相处,只是各人层次不同,只有相处得深入不深入这分别而已。

◆ 神的窗口,在对的时候,窗口会打开,一对活的男女神祗会出现为人祈福。

◆ 铎巴广场上的小店前,日子平静,人世悠悠。

想着‘活着的感觉’

加德满都的猴子庙,拾级而上,两旁在栏杆上的猴子不怕人但也不烦人,上到顶处,庙宇里头猴子更多,都在自己顾自己地生活。当地人把供品留下,也就放心到处去逐一膜拜神祗,或许猴群们也看惯贡品了,并不猴急抢食。而人们走过,也不在意猴群,老外啧啧称奇,说没看过这么‘顺其自然’的猴群。

◆ 7. 见惯人世间各类善信的猴群,它们也是神祗。 ◆ 8. 精致处,别有洞天,加德满都是处处等候的发现。

我倒觉得这是长期相处的默契。我告诉老外在印度甚至有一所老鼠庙,长期与人相处那里的老鼠也‘一样地活得自然’。

或许在菜市场的街上里,那次才偶然看到个匪夷所思的镜头:屠牛。

那天据说是个神诞,才会那么巧在大街上屠牛。那黑色的水牛破喉杀死,点火烧毛,然后砍下牛头,开膛,先把内脏都分配好了,然后解开好大几块,也都一一分配,整个过程街坊们谈笑风生地围观,老外觉得残忍,我跟他说,不同文化的社会有不同的生活价值,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寻常日子里的一段时光。

后来有个机会,我就带洋朋友到帕苏帕提娜圣庙去。

我跟他说,这片圣庙建筑群已有数百年历史了,以前只允许兴都教徒入内,但现在也部分开放了,只是不能到后面禁地去,只能在前方临河的梯级上,观看他们的火葬仪式。

◆ 坐在临河梯级上。火葬举行后,看着骨灰就撒入河里,也确实方便。
◆ 过程中筋骨常会因受热而整具遗体突然坐起来。那么火葬师傅就会用一根大木柴把骨头敲碎

洋人就是这样,一听到火葬就马上准备长镜头。

我们坐在临河梯级上。河是支流,据知就接通到恒河去。火葬举行后,骨灰就撒入河里,那也确实方便。

覆着万寿菊般黄色缠尸布的死者遗体,像披上最后一次的闪亮抬进来,搁在河边石级上,先让祭师念经一番,跟着就放到叠成单数的柴火上,点火焚烧。过程中,筋骨常会因受热而整具遗体突然坐起来。那么火葬师傅就会用一根大木柴把骨头敲碎,好让遗体留在火上,这熊熊大火大概也就一小时,之后皆成灰烬。撒入河里,河边偶尔还有小童,跑到河水浅处看看可有些还没烧坏的银币,拾到了,亦皆大欢喜。

这里是生命的课室,不妨撇开所有先入为主的成见,纯粹看住大火思考,这样的思考也是人性里的一番熊熊冲击,当然会有所醒悟。所以我告诉老外朋友,看懂的话,就好好去吃个饭喝口酒,再好好去想‘还活着’的感觉。

色相是任意反差,也是毫无所谓

兴都主义是亮黄万寿菊,艳红玫瑰,乳色茉莉。这里的藏族密宗,是旗帜上的玲珑五色。佛教的庄严素色,则为木刻的褐,石块的白,金属的铜。而那人世色彩就更丰富了,常见任意反差的冲突,好无所谓的配搭,因为一切既来之则安之,因为既然来了,总能从中挖掘到这个配搭的美,关键就在于能接受与否。而这里是没有不能接受这回事的,就如整个加德满都你找不到两幅完全相同的唐噶佛画一样的道理。

◆ 9.兴都主义是亮黄万寿菊,艳红玫瑰,乳色茉莉。 ◆ 10.各色粉末,撒在神像额上或身上,作祝祷用。

洋朋友说这里兴都教神祗的塑像颜色都很怕人,尤其是湿婆,青面獠牙,蓝黄红绿地张牙舞爪,我跟他说,其实街边那些一尊尊被善信们额头上身体上撒满色粉的石头神像也是湿婆,因为神性无需一定的造型,色相的冲击,只是一个记号,这记号,目的只是提醒。

◆ 11.背景是城市,前景是神,人神共存,皆大欢喜。 ◆ 12.神性无需一定的造型,色相的冲击,只是一个记号,这记号,目的只是提醒。

◆ 13.比较温和的一个湿婆造型。 ◆ 14.连锁头也可以是神祗,撒点粉,保出入平安。

但多数到过加德满都的朋友,最忘不了还是大浮屠上那双佛眼。

绕着大浮屠一周,就发现四面皆有佛眼,每双都在俯瞰着来者。大佛浮屠佛眼目光仿佛有透视能力,洋朋友问这透视究竟在看什么?若讲宗教的意义他或许又听不懂,所以我说,哦,这双眼睛在透视着你的良知。

◆ 15.大浮屠四面皆有佛眼,每双都在俯瞰着来者。大佛浮屠佛眼目光仿佛有透视能力 ◆ 16.巴丹区广场上的雷神庙。
◆ 我在巴丹最喜欢久久躲藏之处,是那处凉快无比的小小的方形浴场。

大佛浮屠上总是五色彩旗飘扬,跟距离加德满都20公里外巴丹藏族区的色彩又略有不同,整个巴丹更像保留在千多年前的朱褐色里,尤其拂晓时,晨雾轻绕,朝阳初破,巴丹就像诸神仍在熟睡的行宫。而我在巴丹这里,最喜欢久久躲藏之处,是那处小小的方形浴场,这里凉快无尘,而山上导来的水清澈无比。不过据知这次地震这里好些建筑都被毁了,十分可惜,希望那座外面木栏上满布辟邪雕刻的雷神庙还在,就看看这雷神,斗得过地震不。

本刊特约 · 吴 韦 材

1951年出生,新加坡作家,早年于英国进修美术设计,自80年代初期背包环球旅行后开始专业写作,着有小说、散文、游记等23册。其游记《背包走天涯》全套5集系列曾启动80年代本地年轻人背包闯荡世界的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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