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哩路


那种过程仿如登山,身心灵的修炼场。

如果只看到眼前无有尽头的障碍,下一步便难再跨过去。

我却是频频回头,看山山水水如何走过来,

那些凌乱的脚印都是勇气的证明。

照护年老罹病的父母,从来都是苦事,撕一页日历剥一层皮,随着时间流逝,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话语文字只是暂时麻醉,没办法描摹苦是什么滋味,唯有身体亲历,才能咀嚼,每每苦滋味袭来,都是一次悬崖峭壁的孑然独行。

新近,遇到两桩同样为照护父母问题的事,友人无所适从,失秩的生活,崩坍的日子,人是颠倒着来活。不约而同的,他们都经历了一段煎熬,最后却做了将老人家送去疗养院的决定。一场马拉松跑到半途却折返,心里还是犹豫的,于是找我谈,把当下各种苦滋味罗列摊摆开来以兹证明梁山无路,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不是要听我劝谕,或许只是要稀释,心里隐隐的愧疚与不安。

因为写过照护父母的书,我总会无意中,变成一个可供参考的范本,嘉许我的同时也羡慕我父母的福气。凡走过的必留痕迹,凡做过的都成了日后的回忆。或许他们不知道,我也几近疯狂,曾连夜在脑海里斟酌把父亲送去疗养院,彼时身心俱疲,自以为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仿佛不那样做,便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非得牺牲当中弱者的关键时刻。

但后来因为想到无法承受父亲孤独哀号的凄凉画面,不甘心先前出生入死的拉据战都成了梦幻泡影,于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决定日子再怎么苦,都要一起挨下去。

疗疗院像是活人的埋葬场,充其量只是帮我们把一个活着的难题暂时搬离,死了以后再把遗体还给我们的恶性循环,那是亲情的最后死结,结上了就无法解。从我的角度出发,当然不赞成将老人家送走,但朋友订金都下了,也把父母带过去熟悉环境做心理建设,而我,只能借出一双聆听的耳朵在心里惋惜,如此而已。

不到一星期,还没住进疗养院,他们的老人家相继过世。

照护罹病老人,当然不快乐,而且会愈来愈不快乐,意志若不强,自己先被压垮。它是一种不能平均分配的亲情负债,即便兄弟姐妹众多,当中一人肯定要牺牲,扛起更多的责任,担起更多的龃龉和不谅解。

不幸的,如果那个人是你,或者被迫是你,该怎么办?

就把爱与责任拿起来吧,那种过程仿如登山,身心灵的修炼场。如果只看到眼前无有尽头的障碍,下一步便难再跨过去。我却是频频回头,看自己山山水水如何走过来,那些凌乱的脚印都是勇气的证明。人生很长,为父母浪费一些时间,不算什么。

父母最后的一哩路有多长,只有天知道。但,如果当下选择了放弃,死别,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如果你坚持而人生有了归零的准备,那就欢喜做甘愿受,相扶持,爱到终老,下一哩路便不再漫长。

\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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