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烈 焰 红 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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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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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人的话出自温柔的咀,
而文字尤甚,
它的伤痕如烙印,
是永恒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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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笔记本上画一条横线,分隔成几段,逐一填上年份:从出生年月日开始,到几项人生大纪事,譬如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再到快乐哀伤,波折与顺遂,遗恨和懊悔……。
这是我进行人物专访前的功课,把受访者的人生缩小、简化,放在一条虚拟的地平线上俯瞰。
我们常觉得自己寻常渺小,无啥要事可记。然而,当生命摊在时间轴上,那些看似细微的坎儿,就像拔地而长的树,每一环节都鲜明记注了自己和时代共起伏的一生。生命独一无二,浪尖风口里,每一朵浪花的纹路都不一样。
开始接触报告文学、做了许多人物专访之后,常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当话题开了头,受访者进入一种全然无碍的叙述语境时,他同时也在深层的海马回里搜索、挖凿、回顾、淘选、重组、拼凑,一整个人生像胶卷一样快速流转,光影翻飞,神识如骏马驰骋,却总在某个节骨眼上戛然而止,突然从时光机里跳回现实,然后表情严肃的对我说:“刚刚那句话你千万不可以写进去!”
什么话呢?
无非是一些更潜藏的秘密或往事,也许从未对人说起,它就这样延着故事行进的线路,像恶作剧的小精灵,自然而然的蹦出来。也因为真实,录音的当儿自己也都会被撞了一下,感官神经被电流贯穿过。两人猛地抬头,四目交投后一阵尴尬沉默。
对我而言,每一次采访都是一次托付。尤其,很多时候和受访者都是第一次见面。
我像一个容器,张大瓶口盛装受访者的故事。容器像无底洞,可以无尽的收纳。在尚未铺成文字之前,受访者对我的二次创作全然无知。故事被我借去挪用,裁剪修饰之后,要拼凑成魔还是佛,全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我觉得,承诺就是责任,即便那个秘密多么关键,骇人耸动,也不能让贪婪的心嗜血,满足个人私欲,让他的伤口摊在阳光下任人千刀万剁。
伤人的话出自温柔的嘴,而文字尤甚,它的伤痕如烙印,是永恒的标志。
于是,我学会了慈悲。在下笔的时候,总要紧紧守住那份无有黑底白字的契约,我称之为“良心契约”。
扪心自问,我何德何能让受访者卸下心防,对一个陌生人把一整个生命全盘托出,毫无保留的将心比心?那些不愿再提起的往事,又何必让肉嫩的心再刺痛一次?
采访多次,每一次总让我低回不已,那么真实的人生,仿佛常久埋在地底,光照不到,无人闻问,直至老死。我是那个把这些覆盖在故事表面泥沙擦干净的人,还原它本来的光芒,放置在日照充足之地,让它再一次展示良善的生命,感动更多的生命。
初心,总是单纯美好,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牢记这一点,既然是执笔写作之人,这无形的托付,要以慈悲的信念走下去。
\文\ 许 裕 全
出生成长于霹雳州班台渔村小镇,留学台湾,曾在农牧渔业打混经年。
喜欢文字的恬静美好,坚信它温柔的力量,可以稳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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