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5   度   天   空  


舅母


舅母煮的面粉粿,江鱼仔、

薯仔菜等配料都与平常无异,

最大的不同,是加入了胡椒粒提味,

特别的香。

好多年都没吃过了;

而以后,以后,是再也不会有机会吃了。



其实只是想记下两三事,关于我舅母。

舅舅一家与外公、外婆同住,就在父亲的家具店不远处,于是我在入学前常随母亲到他们家。

我从小个性就惹人厌,极为争强好胜,当然至今还是。好好的游戏,玩输了就耍赖大哭。两个比我大三年的孪生表姐,个性都属憨厚老实的类型,自是拿我没辙。其实当时年纪真小,但不知怎的,我始终记得有那么一幕,我兀自嚎啕大哭着,舅母从屋里冲出庭院,问说谁又把我惹哭了。表姐讷讷地说:“他自己玩输了就哭,不关我们事。”“那你们就让他赢啊。”舅母说。

那你们就让他赢啊。这句话,那情景,一直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并非自此学会恃宠而骄;而是,感恩曾有人愿意宠我。

又有那么一回,那时年纪稍大了,应该是念小学的年纪,小姨还没出嫁,也住外公家。小姨与同事约好假日去瀑布区游玩,说是要带上我。前一个晚上,我兴奋得宿夜难寐,辗转反侧直盼天亮。母亲替我把衣物装进手提袋里,橘色的,袋面印有爽身粉的图样,我记得。

好不容易挨到天蒙亮,父亲把我载到外公家。小姨的同事都到齐后,其中一位指着我说:“你要带他去?他那么小,太危险了吧?”小姨思忖了半晌,转头与我说:“那你还是不要去好了,乖乖留在这里吧。”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当个听话的好孩子,于是只能半声不吭地默默点头。小姨他们出发后,我把自己关在舅舅房间里,从低声啜泣到放声大哭,这一哭,足足两句钟,或者还更久一些。舅舅三不五时敲我房门,一时问我要不要喝水,一时问我肚子饿不饿。我努力让自己以平常的语气,回说不用,但其实那哭声早已响彻满屋,也不懂当时的自己究竟还想掩饰什么。舅舅问我,可否开门让他拿东西,然后我听见舅母吼他:“你就让他好好的哭,干嘛一直吵他?”舅舅细声说:“他也未免哭太久了,我怕他晕倒……”

入学以后,母亲很少回外家,我自也不常过去。慢慢的,就演变成逢年过节才会见上一面。其实大家住得都不远,但大抵生活就是这样,有些距离总在不知不觉间拉开。

接到舅母的死讯时,我很平静地把手上的饭给吃完,换好衣服,载着母亲一同到她家。

其实早前就听说她一直嚷着腿疼,看了医生照了X光都说没事。母亲有次嘟嚷,想来是时日不久了。我心里暗忖,不就是腿疼么,医生也说没事,至于么?但我什么也没说。想想确实有些挂念她,当时我刚从尼泊尔回来,遂决定把稿写完后就过去一趟,不意竟没赶上。

到了她家,放下母亲后,我在住宅区里绕着找停车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平静的,但车子停好的那一刹那,泪水却毫无预警地簌簌落下,一发不可收拾地落着。

于是许多画面,许多片段,纷至沓来,不依顺序地浮冒、略过、闪现,甚至重叠。以上事件正是其中两段。

噢,其实还有一件。我小时候去舅母家最期待的,就是她煮的面粉粿。舅母煮的面粉粿,江鱼仔、薯仔菜等配料都与平常无异,最大的不同,是加入了胡椒粒提味,特别的香。好多年都没吃过了;而以后,以后,是再也不会有机会吃了。

\ 文  叶 伟 章

旅人观万事万物万境,

回到天地至真人心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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